歌聲所及之處,廣場上恐懼的情緒,被慢慢撫平。
玄歌者,皆元應之妙道,茍非物外之士,心游太漠,不可及此。
行之當,使心無其心,湛然清凈,寂然無為,始可為擬議矣。
這就是道門玄歌。
自古道門高士出游,吟詩高歌,并非只是為了威儀和逼格,其本身就是一種修行。
廣場之上,心思漸漸平復的眾人,齊齊抬首,向著歌聲傳來的方向看去。
實在是前次歌聲響起之時,給眾人的印象實在是太深了。
至于江雪崖的華麗出場,此時已經被人給忘得一干二凈了。
然而入目所及,并無異象產生,只見白云悠悠而至,清恬淡然。
云上獨立一人,手持桃杖,一身布衣,乍看之下并無任何特別之處。
陳年并未將那極具標識性的白驢騎上,而是恢復了剛從新豐縣出來之時的裝扮。
只是江雪崖一人也就罷了,廣場之上人多嘴雜,身份還是加以區分為妙。
然而,就是這么普通的打扮,所過之處,天際一十二位神將,卻齊齊拱手行禮,口稱:
“酆都諸將,見過法官!”
那態度,與在朱衣少年面前,一般無二。
使得廣場之上眾人心中同時一驚,來一個已經鬧出這么大動靜了。
這又來一個,是要干甚?
陳年立在高空,面無表情的說道:
“諸位將軍辛苦,此間事了,回轉酆都,貧道自會向御史臺為諸位請功。”
十二位將帥聞,紛紛拱手,回道:
“份內之事,算不得什么功勞,我等回轉酆都自有功過。”
“只是此間法界有異,元帥法咒封不了太久,法師還需小心行事,早做準備。”
陳年聞微微頷首,此事他心中亦是有數。
以他現在的能力,能夠借化身行持,在短時間內封住法界已經不錯了。
想要永遠封住,根本不可能。
菜的不是元帥法咒,而是他本人。
“多謝諸位提醒,請。”
九泉號令袖中微顫,虛空震動,一十二道身影漸漸變淡,唯留兩半怪石,化作流火向著廣場之上砸去。
陳年看著那墜落的流火,眉尖一挑,并沒有動作,而是隨之緩緩降下。
見到流火墜下,廣場上眾人還以為來人要對自己出手,好不容易平復下來的情緒再次緊繃到了極點。
畢竟,來人的立場明顯是站在那獨臂書生和劍客一邊,而方才自己可沒少與之為難。
流火急墜而下,眾人紛紛向著四周奔逃,使的場上一片慌亂。
廣場之上,蒯世荊見到那極速下垂的流火,眉頭一皺,身旁長劍躍動,化作一道赤金劍光向著兩團流火斬去,想要將之攔下。
哪知,劍光騰空,那兩團流火卻如有靈智,繞空而行,與劍光纏斗到了一起。
眾目睽睽之下,不過三息功夫,赤金劍光便敗下陣來,被流火裹挾著向著蒯世荊沖去。
蒯世荊見狀,身形一晃就要出手攔截,那流火卻是好像感應到了他的想法,驟然加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到了他的面前。
“轟~!”
強烈的沖擊力四散而出,雪地碎裂,草席成灰,遮蔽了四周視線。
蒯世荊預想之中的攻擊并未到來,待濺雪落地,草灰逸散,一柄鎏金異彩的連鞘長劍,斜插在地。
長劍雖然仍是軍中樣式,卻變得通體赤金,其上鋒芒盡斂,煞炁內蘊。
煞氣、煞炁,雖然只是一字之差,但比之先前,完全是就是兩個概念。
酆都將帥,各有性情,傳承雖然同樣嚴厲,但義之所在,順手而為,一道煞炁,已經足夠尋常修士受用終身。
而在蒯世荊身旁,書生死死的抓住手中長卷,望著那自云端緩緩降落的身影。
兩道身影緩緩落地,朱衣少年面上冷峻瞬間融化,他面帶欣喜的上前道:
“陳師兄,你怎么在這里?”
陳年桃杖輕點,環顧四周,搖了搖頭道:
“大劫將至,災眚降生,此事因我而起,不得不來。”
“我早兩日便已經到了,只是百里之外出了些許變故,耽擱了時間。”
“還好你來的及時,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說罷,陳年伸手在太微小童頭上摸了一把,笑著道:
“看來長吉師兄說的沒錯,景精果然長大了,已經能夠獨當一面了。”
朱衣少年面上一紅,后撤了一步,口中叫道:
“師兄!”
活脫脫的一副羞惱的少年模樣。
陳年笑著搖了搖頭,轉頭看向了場中的書生。
他盯著書生手中的書卷,緩緩道開口道:
“故人相見,沒想到竟然是此番情形。”
書生順著陳年的目光,看向了手中的書卷,他緩緩將書卷舉起,顫聲道:
“罪人德全,代兩位先生,見過仙長。”
九年前的那個雨夜,就是眼前這個不起眼的青年,改變了所有人的人生軌跡。
陳年看著德全舉起的書卷,沉默了一下,道:
“沒想到九年前的隨口一,竟造成如此局面。”
“孫裕之殉道,周子讓赴死,你亦早已不是當初為人所騙的家生子,何來罪人一說?”
書生聞渾身顫抖的更加厲害,他注視著手中的書卷,哽咽道:
“若非是我,孫先生如今”
陳年盯著他的雙眼,搖了搖頭,打斷道:
“儒學一道,只在一個‘誠’字,誠于己,恕于人。所謂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孫裕之殉道,其心至誠,其行于恕,已是至誠之道。”
“你如今承其衣缽,浩氣大成,亦是一代大儒,勿要因此失了本心。”
“比之劫氣入體、執念入心的周子讓,更能被稱為夫子。”
高臺之上,正在給周子讓收尸的西明聞緩緩站起身。
相較于在場的其他人,看過那卷手稿的他,更明白陳年話語之中的意思。
他正了正衣冠,對著書生躬身下拜,大聲道:
“留方書院,藏書室主事西明,見過夫子!”
西明這一拜,使的廣場之上,一片寂靜。
連陳年都沒想到,他會有此一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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