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野!”
即便身陷絕境,于野也能鎮定自若,而此時的他卻局促不安,老老實實報上了家門。
“于野?家住村東頭……”
漢子沖他上下打量,驚訝道:“您不會是六十多年前離家出走的于叔父吧?”
于野點了點頭,道:“敢問你是……”
“于虎。”
“你是于二狗之后?”
漢子的眉目五官讓于野想起一人,便是他的好兄弟于二狗。對方果然咧嘴一笑,道:“二狗乃是先父諢名,村里人稱呼他為于二。”
“先父?你爹他……”
“我娘病故之后,我爹思念成疾,去歲正月辭世,算起來已過了周年。”
“唉,只怪我晚來一步……”
于野愴然嘆息。
與此同時,院門又冒出一道人影,是個衣著樸素的中年婦人,好奇道:“孩子他爹,與誰說話呢?”
應該是于虎的婆娘。
而于虎一把將他婆娘推了回去,叱道:“莫管閑事!”接著他又笑了笑,示意道:“于叔父,難得您遠行歸來,請屋里歇息片刻,也喝碗熱湯暖暖身子?”
“哦,不打擾了。”
于野擺了擺手,道:“我回家看看,告辭!”
故人之子,又是族侄,卻沒有想象中的親熱,也沒有該有的親情,顯然對他這個族叔帶有一絲戒心。
“侄兒送您一程!”
于虎關閉了院門,跟著走了過來,道:“于叔父,我爹生前念叨過您,說您一人修道,害了全村……”
不愧為于二狗的兒子,同樣的心直口快。
于野看了眼身后的白芷與塵起,一邊往前走去,一邊與于虎點了點頭,道:“你爹他還說了什么?”
“說他將您趕出村子之后,一個人痛哭半宿,他目睹兩個修道之人殺了村里的族親,卻不敢告知實情,唯恐逼您報仇而殃及您的性命……”
“兩個修道者行兇之時,為他親眼所見?”
“我爹念叨多次,不會有假。當時他躲到枯井之中撿了一條性命,而全村精壯卻折損殆盡,即使數十年過去,也僅存二十余戶人家苦苦支撐,日子一年不如一年。于叔父,您該知道此地——”
四人走到一片廢墟前。
廢墟曾為祠堂所在,如今依然是殘垣斷壁。
“我當年留下金銀,吩咐二狗兄重建祠堂,他……”
“您離去數年之后,修道之人與江湖之人不斷侵擾于家村,致使多位族人傷亡,金銀財物洗劫一空。修建祠堂一事,便也不了了之。”
“唉,又是我于野之過啊!”
于野面向祠堂的殘垣斷壁,兩眼中透著深深的自責與愧疚之色。
一旁的塵起在低頭躲閃,似乎在竭力躲避著曾經的過去。
白芷則是靜靜觀望眼前的一切。
這一刻,她已漸漸明白了星原谷之行的用意。
于野抬手一揮,地上多了一堆酒肉與香燭。
于虎嚇了一跳,驚訝道:“于叔父,您莫非已得道成仙?”
“修道的沒好人,又哪來的仙人!”
于野搖了搖頭,道:“我本想宴請村里的族親,已表達我的歉意,看來不必了,你將酒肉與各家分了吧!”
他將點燃的香燭擺放在廢墟前,拜了幾拜,轉身黯然離去。
塵起拄著木棍走在后頭,像是失魂落魄,步履艱難,神色倉惶,
途中遇到幾位婦人與孩童,沒人認得于野,于虎也不知如何分說,各自帶著尷尬與好奇的神情擦肩而過。
村外的山坡上,一個白雪覆蓋的土堆甚為醒目。
于野直奔土堆走去。
于虎隨后說道:“這便是我三十二位族親的墳冢,據說當時凄慘著哩,一把火燒得面目全非,只得埋葬一處……”
于野走到土堆前,再次擺放點燃的香燭,又拿出幾壇酒傾灑在地上,接著撩起衣擺雙膝跪倒,重重磕了四個頭。
于虎跟著跪拜,又憤憤道:“于叔父,你說修道者也是爹生娘養,為何沒有人性呢?”
于野無以對。
“我爹也葬在此處——”
大土堆的旁邊,有個低矮的墳頭。
“我爹說了,他雖僥幸活下來,卻無力拯救族親,愧對列祖列宗,要我將他葬在此處贖罪!”
于野走到于二狗的墳前蹲了下來,伸手拍了拍墳堆,深深垂下頭,似有幾滴熱淚滾落在積雪中。片刻之后,他慢慢起身奔著另一處山坡走去。
山坡上,一片雪白。幾株老樹,在風中搖晃,隨之雪花飄灑,像是等待他的歸來。
“于叔父,您家的屋子沒了……”
“你回去吧!”
“嗯!”
于虎沖著于野的背影答應一聲,回頭又微微一愕。
于叔父的一位同伴沒有離去,是位白發蒼蒼的老者,竟抱著木棍跪在墳前,像是在贖罪懺悔……
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