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戰,絕稱不上是什么江湖頂尖高手的對決,因為這兩人的內功和那些一流往上的高手相比還差得遠;他們既放不出什么數丈之外即可傷人的劍氣,也做不到憑功力壓制去強斷敵人的兵刃。
但這確是一場一流劍客的對決,兩人對各自劍道的理解,都已是世上無二。
嘶嚶——
破風聲起,寺島的刀動了。
同一瞬,林元誠的劍也終于出了鞘。
兩道人影交身錯步之際,刀劍拼斗之聲也隨之奏起。
寺島所用,是他家傳的“疾上水天流”劍法,這是他自幼便開始學的武功,據傳是他的祖先每天在瀑布底下練習揮刀而慢慢悟出來的;而他身負的內功,也是與之配套的家傳心法,盡管這套心法和中原的內功相比只能算是種三流的呼吸法門,但寺島的年齡畢竟比林元誠大不少,內力的總量上是不會處于下風的。
而林元誠……很奇怪的,在戰端開啟后,卻并未使出他的“伶俜嘆”,只是用最基礎的掃、擋、剌、撩、劈見招拆招,只守不攻,且極力避開與寺島正面角力,以側擋消力和騰挪閃躲為優先。
兩人就這樣過了二十招來招,這時,寺島才后知后覺地察覺到了什么,故而虛晃一刀,后撤半步,頓住了攻勢。
“你在做什么?”寺島問道,“為什么不出招?”
“我不是不想出招,只是不能隨便地出……”林元誠道。
寺島聞,神色微變,心中暗道:“這小子……難道從一開始就察覺到了如果和我對攻他的劍可能會斷?”
他猜對了。
僅在第一次刀劍相碰后,林元誠就通過手上傳來的感覺本能地察覺了這點,所以他才會有如此應對。
“呵……那你這樣打下去又有什么意義呢?輸也只是早晚的事。”寺島皮笑肉不笑地接道。
林元誠卻是面無表情地回道:“既分生死,何問勝負?既求劍道,何論意義?”
他這十六個字,把寺島說得啞口無。
再稍一琢磨,寺島便隱隱的感到了一絲恐懼——他忽然發現,眼前這個年輕人的求道之心、問劍之意,都遠勝于他。
寺島對“武”的追求,至多如匠人,但林元誠,已是狂人。
林元誠的心中從來沒有勝負,甚至連生死也沒有,他覺得自己為劍所做的一切,皆是理所當然。
對普通人來說,用“相對不利的兵器作戰”,是一種“不利的情況”,是“不公平”,但對林元誠來說,這只是他所需要經歷的無數歷練中的一個,他關心的不是什么公平不公平,而是該如何跨過這道坎,因為在他的“道”路上,跨過這種坎是必須的,也是應該的。
“原來如此……”一息過后,寺島的神色漸漸變得冷酷了起來,“看來必須把你殺死在這里才行……若讓你繼續成長下去,有朝一日必成主人的心腹大患……”
“主人?”聽到這兩個字,林元誠微微一愣,“怎么?原來你找人比劍,并非論武求道,而是受人所托?”
“這兩者有什么沖突嗎?”寺島反問道,“既是受人所托,順帶也可以讓我論武求道,不行嗎?”
“行。”林元誠點了點頭,“但哪個‘順帶’哪個,是有區別的。”
“在我看來沒區別。”寺島道。
“那我就告訴你區別何在吧。”林元誠道完這句,竟是主動出手了。
但見,林元誠步踏七星,劍出驚鴻,意氣神合,招若激湍。
霎時,月下寒芒陡閃,快劍逼命。
那寺島也是時刻準備著應招,并無松懈,一見劍光竄來,當即俯身,壓刀轉腕,翻手旋斬,一式疾上水天流奧義“崩流返”逆行而上。
乓——
下一秒,一聲金鳴。
劍斷,刃飛。
緊跟著便是“呲——”一聲輕響,一片血霧在風中飆灑。
血染塵埃,身影相錯。
林元誠手執斷劍,目光清冷,迎風而立,毫發無傷。
寺島也還站著,可他的頸側,已多了一道血口。
“劍是好劍,劍法也不差,只是你那心里,裝了太多劍以外的東西。”林元誠緩緩轉身,總結般道,“心雜了,劍法也就亂了,所以一柄斷劍,已足夠取你的性命。”
他的話還沒說完,寺島已是臉朝下倒了下去。
在那彌留之際,其實寺島并沒有去聽、或者說他也不在意林元誠說了什么了。
那一刻,寺島的耳邊,好似響起了濤聲。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片海上,背靠著船舷,望著夕陽,身邊還靠著一個孩子。
這些年來的一切,恍如一場夢。
那個正直的武士寺島康平,早已和太郎一起留在了那艘破船上,在那一縷對“理想鄉”的幻象和希冀中永遠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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