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嬋的話語懇切,字字句句仿佛都在為她籌謀,秋月一時怔住,臉上露出不解之色,眼底情緒卻愈發復雜。
這般尚有雜念隱隱不甘的神情落在云嬋眼里,無疑是一種示軟的信號。
“表姑娘,這里是止戈院……”秋月囁嚅著,語間還在掙扎,似在提醒什么。
云嬋了然一笑,睨著她道:“本姑娘又不瞎。”
秋月便住了口,眼神呆愣地望著她。
云嬋勾了勾唇角,緩步走到內間,打量著屋內陳設,忽而輕笑一聲,語氣帶著惋惜:“從前你在表哥身邊做大丫鬟時,住的地方也比如今這后罩房體面些。”
秋月目光漸深,下唇被緊緊咬住,眼底浮起一絲難堪。
瞥見她這副臉色,云嬋心頭更有了數,也安定了些——還不甘,還知不滿,還有欲望,這便是好事。
這個女人,從來就不是安分的主。
若短短半年便被磨去棱角、失了野心,那才可笑。
當年她脫了層皮尚且有臉茍活下去,如今一個出身低微的陳稚魚,又怎能壓垮她去?
“我不過是個通房罷了,在主子面前,不就是個玩意兒?”秋月的聲音干啞,眼神晦澀,終是開了口,如同閉塞山谷辟出一條道,汩汩流水傾瀉而出,滿腔委屈與怨懟再也瞞不住,“呵呵……或許連個玩意兒都不如。”
云嬋直視著她的眼睛,身后的夏蓮卻先沉了臉,望著這個似要再次跳進火坑的人,暗暗搖了搖頭。
“我若沒記錯,當初你被收房時,表哥也是疼過你的,你們既有從小的情誼,如何就走到這一步了?”云嬋故作疑惑。
秋月深吸一口氣,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到桌邊,扶著桌沿坐下,一臉沮喪:“從來只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說著,她抬頭看向云嬋,嘴角勾起一抹譏諷:“表姑娘見過少夫人的,論品貌,我不及她半分;至于情分……從前我是奴婢,如今是通房,真論起來,又有什么情分可?”
云嬋雖與她不同心,有心利用她成自己的事,但若論為情所困,倒像是天生的同盟,談及此事便少了幾分隔閡。
“男人大都薄情,這并非你的錯。”她語氣沉肅,眼底也有不甘之意。
秋月眸光閃爍,心里暗暗譏諷——這怕是她認識自己以來,說過最真的一句話了罷。
適時低下頭,假意抹了抹眼角,似有淚珠滾落,像是因她的話而感,故而垂頭落淚。
見狀,云嬋收斂了那點私心,繼續道:“你也是太老實了,即便如此又如何?你終究是小姑自小看重的人,如今少夫人進了門,她本就有好生安頓你的本分,若有委屈,為何不去同小姑說?我想小姑斷不會放任她如此待你。”
秋月抽了抽鼻子,并不否認什么,仿若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眼眶泛紅:“怎好拿些微末小事總去麻煩夫人?況且……表姑娘有所不知,少夫人進門后,頗得老爺夫人賞識,我怎敢說她不是?”
這話正說到云嬋心坎里,也讓她更加確信,秋月對陳稚魚絕非真心恭敬。
“你不敢,便活該被欺辱。”她冷聲斥道。
秋月茫然抬頭,一顆淚珠還掛在腮邊,過了兩息,像是忽然醒悟,握緊了拳頭,急切道:“我該怎么做?表姑娘今日來找我,可……可肯幫我?”
云嬋暗自沉了口氣——這才是她認識的秋月,有野心,有欲望,偏偏少了些腦子。
“你既開口相求,憑你我往日情分,自然不會袖手旁觀。”目的達成,她亦松口氣輕聲說著。
……
云嬋走后,秋月送到門口,望著她遠去的背影,眼底陡然浮起森森寒意。
身后的丫鬟芽花看著她這般模樣,低聲勸道:“姑娘莫要被她騙了,跑到人家院里挑撥關系,這般行事顯然沒安好心。”
秋月回過神,轉頭看了芽花一眼,輕輕一笑:“放心,我雖不算聰明,卻也不至于……沒什么,進屋吧,晚間還要去主屋伺候少夫人。”
事以密成,哪怕芽花是陸府舊人,此事也半分不能泄露。為了讓云嬋得到報應,她一步都不敢行錯。
她未說出口的那句話是——她秋月雖不聰明,卻也不至于同個火坑跳兩次。當年的痛徹心扉,她怎會忘記?再上云嬋的當,那才真是該死了!
……
夜燭明亮,映得止戈院的膳廳一片暖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