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在深水灣霍家大宅,一樓霍英棟的書房里。
霍震挺的手里捏著那份由管家匆匆送進來的《亞洲日報》號外,他站在父親霍英棟的書桌前,整個人就好像是被抽掉了魂一般。
他的臉色是一陣紅一陣白,震驚、疑惑、羞愧等各種表情在臉上輪番上演,粉碎了他之前在父親面前夸下的海口與篤定的自信。
“爹地……”
他很是無奈又艱難地說道,“這……這怎么可能?港督麥理浩……他怎么可能答應?
畢竟,幾乎所有的英資在港島的地產利益盤根錯節,港府財政更是大半依賴地價和樓市交易稅!這‘居屋’計劃無異于是在自斷港府和英資的財路啊!
我之前……之前明明做過推演的,從純商業邏輯上來看,港督麥理浩他絕無可能自毀長城答應小林天望的啊!可是……”
霍英棟靠在寬大的太師椅,緩緩地開口說道
“震挺啊!你剛剛說得很對。純以商業上的邏輯來看,港督這邊是不該同意也不能同意的。但你錯就錯在,只看見了‘商業’部分,而忘了真正重要的‘政治’二字的分量。”
霍震挺猛然地抬起頭,眼中滿是困惑:“政治?爹地!我不明白,這件事和政治又能有什么關聯?”
“對,政治!”霍英棟語更加沉穩地說道,“你覺得是港督麥理浩在幫小林天望?錯了!恰恰相反,是小林天望在幫他麥理浩呢!
并且,小林天望這是送上了一個麥理浩當前最渴望、最需要的東西。那便是一件足夠耀眼、足夠讓他安穩落地的卸任政績!
你想想,港島局勢復雜微妙,民眾積怨漸深,港督麥理浩的任期已然是時日無多,他最大的心病是什么?
不是幫港府或那些英資企業多賺幾億幾十億的錢,而是如何在他離任時,留下一個相對安定、至少能平息部分民怨的局面和自己的好名聲啊!
現在,小林天望主動送上這份‘居者有其屋’的蛋糕,包裝精美,并且冠冕堂皇。
而且只要一旦啟動,就是看得見摸得著的民生工程,能實實在在地部分緩解底層怨氣。
你想想,人在口渴到極點的時候,有人及時遞上一杯甘泉,他會不會接?哪還顧得上去管這遞水的人是不是另有所圖?”
霍英棟說著又頓了頓,才舒了一口氣繼續道:“而且,這一招更妙的用途,就在你眼前——在置地內部。
小林天望如今算得上是明火執仗地扛起‘居屋’這桿大旗,將置地集團未來動作與此計劃深度綁定。
你說,我們霍家,或者董事會里其他想跟他作對的股東,還敢不敢在任何環節上給他設置障礙?尤其是在公共視野下公開的阻礙?
只要消息稍微走漏‘霍家/某董事反對某某‘居屋’地塊開發或預算’,那形成的輿論口水足以將我們徹底淹沒!罵我們為一己私利阻礙百姓安居!
這頂天大的黑鍋,誰敢背?!這和‘打仗’一個道理,當內部矛盾尖銳到無法調和時,聰明人就去外部尋找一個轉移矛盾的戰場。”
“砰!”
霍震挺猛地一拍桌子,一副恍然大悟的語氣,“爹地!我明白了!他……他這是一石二鳥!甚至多鳥!
既堵了麥理浩的嘴,贏了民心,還反過來把我們霍家給他‘預備’的絆馬索,變成了反過來壓在我們自己頭上的枷鎖!
用民意和政治正確來鎖死我們的反對空間!難怪下午港府消息一出,他置地那邊立刻就有了法律動作回應各方毀約!
陰險!太陰險了!從一開始接手置地,恐怕就想到了我們會反制!”
霍英棟看著兒子霍震挺臉上那股被算計后又被點醒的羞惱,以及隨之升騰起的強烈斗志,心中微微頷首滿意。
這就是磨礪的作用啊!
他又立馬語重心長回應道:“你現在知道了吧?小林天望這個對手,極其可怕,心思縝密,環環相扣。
不過你也不要灰心,你要接手霍家,缺的正是這樣一塊夠硬的磨刀石!和他斗,才能讓你真正成長起來!
去吧,去查,去學,去想辦法。我們霍家,就和他小林天望,好好斗上一斗!”
霍震挺聞,眼中也是重新燃起斗志的火焰,重重地點頭保證道:“爹地放心!我絕不辜負你的期望!”
說完,他轉身大步離開書房,腳步堅定而急促,顯然要立刻去調集資源尋找突破點。
書房門關上,霍英棟卻是獨自坐在燈影里。
他嘴角的那一抹溫和的鼓勵漸漸隱去,看著兒子霍震挺如此戰意滿滿的離開,霍英棟的嘴角反倒是露出了一絲既欣慰又略帶惡俗的笑容。
他也不知道,自己和林火旺如此瞞著霍震挺,搭起來的這些戲和部署,最終會對霍震挺自身的成長造成多大的改觀和影響。
另一邊,消息傳出去,那些英資企業同樣也大感意外,一個個都坐不住了。
怡和洋行的大班紐璧堅,和記黃埔的總經理韋理,九龍倉的包偉仕,港燈公司的嘉道理勛爵,聯同匯豐銀行的大班沈弼,這么幾大英資巨頭全都心照不宣地互通了幾個急促的電話。
不消片刻,一輛輛掛著特殊牌照的豪華轎車便沖破港島夜晚里的這些繁華霓虹,幾乎是前后腳地齊聚在了港督府麥理浩官邸那扇沉重的鐵門前。
官邸內會議廳燈火通明,光可鑒人的長條會議桌旁,這里的氣氛可以說是相當的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