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厚重的書房紅木門,一股書卷氣,夾雜著老家具特有的木漆味撲面而來。
郭樂天郭老爺子端坐在寬大的黃花梨書桌后,手里捻著他那串光澤溫潤的沉香木念珠。
他沒有像往常那樣對著賬本或文件,而是看著窗外深水灣方向沉沉的夜色,聽到門響才緩緩轉過身來。
燈光下,老人臉上的皺紋仿佛更深了些。
“外公。”柳茹夢輕輕喚了一聲,走到書桌前站定。
“夢夢啊,坐。”
郭老爺子指了指桌對面的椅子,聲音不辨喜怒,只帶著長者的威嚴。
柳茹夢依坐下,雙手交疊放在膝頭,儀態端莊。
書房里靜了片刻,只有老爺子手中念珠捻動時輕微的摩擦聲。
他銳利的目光在柳茹夢臉上停駐良久,才沉沉開口:“今天的《亞洲日報》,你也看了。
風頭太勁,有些東西,怕是被帶偏了方向。
能嫁進霍家……自然是好,但有些檻兒,必須得過。”
他沒有點明,但柳茹夢知道他的意思。
郭老爺子直直地看著外孫女的眼睛,話語緩慢而凝重:“夢夢,那個病……關乎你一輩子的大事。
之前在東北,山溝溝里缺醫少藥,沒辦法。
如今回了港島,回來了家,瑪麗醫院的蘇菲醫生不是說能調養得好么?
那就一刻也別耽誤了!”
老人家的語氣帶上了不容置疑的催促:“嫁人,尤其是嫁霍家那樣的門第,傳宗接代是第一要緊!
我們郭家這點根基,說淺不淺,說深……也擔不起霍家的雷霆之怒。
如果將來真有了名分,進了霍家門,人家發現你不能……”
郭老爺子頓了頓,仿佛忌諱說出那幾個字眼,只是用沉重的目光替代,“那到時候就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了!
我們整個郭家,全都承受不起那個后果!
趁著現在,風頭太盛怕人關注不敢去?不行!拖不得!
必須盡快去治療好它,這是根本!”
敲打桌面的聲音清脆而帶著警示意味。
柳茹夢垂下眼簾。
外公的話字字如針,扎在她心底最柔軟也最敏感的地方。
瑪麗醫院的診斷書就像一道符咒懸在那里,畢竟這不是普通的疾患,是足以毀滅一個女子在豪門中全部未來的隱患。
郭老爺子的擔憂無比現實,也無比冷酷。
是的,港島豪門的風光,如同淺水灣夜晚璀璨的燈火,底下暗藏著多少洶涌的寒流?
丈夫林火旺布的是通天大局,可屬于她自己的這道坎,終究還是得邁過去。
這幾天配合著被卷進小林天望與霍震挺的斗法漩渦,在郭家上下艷羨恭維的目光中,她確實差點將這件關乎自身未來的大事擱置了。
此時被外公再次提起,也讓她從近日的喧囂中徹底清醒過來。
這不只是對丈夫林火旺的責任,更是她自己也迫切地想要為愛人誕下愛情結晶的心愿。
“嗯,外公,您說得對。”
柳茹夢抬起頭,眼神清亮而堅定,“之前是我疏忽了。
我記下了,明天……不,就今天,我一定去聯系蘇菲醫生。”
她頓了頓,補充道:“趁著傍晚下班后,人少的時候過去,盡量不引人注意。”
郭老爺子見她神情認真,答應得爽快,臉上的凝重稍緩,點了點頭:“你心里有數就好。
別嫌外公嘮叨,這都是為你好。
去吧,早些休息,要做的事,就盡早去做。”
柳茹夢起身,再次向外公微微行禮,轉身退出了書房。
那門輕輕合上,將書房的凝重隔絕在身后。
客廳里還隱約傳來舅媽們關于霍大少或小林先生的討論聲,但她已無暇細聽。
回到自己在三樓那間寬敞卻略顯冷清的臥室,柳茹夢沒有開頂燈,只按亮了梳妝臺前的一盞水晶臺燈。
柔和的光暈籠罩著她,映得側臉輪廓優美卻帶著一絲疲憊。
她走到紅木雕花的電話機旁,沒有立刻拿起聽筒,手指在冰涼光滑的木質邊緣來回摩挲了幾遍,似乎在積攢勇氣,又像是在堅定決心。
終于,她深吸一口氣,拿起那沉甸甸的黑色話筒,食指伸進電話撥號盤那個冰冷的孔洞中,按照記憶,緩慢而清晰地撥出一串號碼——那是瑪麗醫院婦產科主任蘇菲醫生的辦公室私人線路。
每一次撥盤的“喀噠”回轉聲,都像是在她繃緊的心弦上敲打一下。
“嘟…嘟…嘟…”
電話接通音規律地響著,在安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
柳茹夢握著話筒的手指有些用力。
直到那邊傳來一聲帶著英倫口音的女聲:“您好,瑪麗醫院婦產科,蘇菲醫生辦公室。我是蘇菲。”
柳茹夢定了定神,用平靜但比平時略顯低沉的嗓音說道:“蘇菲醫生,我是柳茹夢。
對,就是之前預約過的……很抱歉這么晚打擾您。
請問……您明晚下班后,方不方便……安排一次檢查?
對,就是像上次說的,我有點不方便拋頭露面,所以就那個時間……”
電話那頭,蘇菲醫生的聲音專業而溫和:“柳小姐您好。
是的,我這邊有記錄。
明晚……六點過后?
候診大樓三層東側的私密診療區會很安靜。可以么?”
“可以,非常感謝。
麻煩您了,蘇菲醫生。
明天傍晚六點,我會準時到。”
柳茹夢的聲音很穩,但放下話筒的那一刻,她的手心和額角都沁出了一層薄汗。
窗外,維多利亞港的燈火在深沉的夜幕下依舊閃爍不息,遠處航船的汽笛聲模糊不清地傳來。
這港島的繁華與喧囂之下,有多少秘密與忐忑在夜色中潛行?
柳茹夢走到窗前,冰涼的指尖貼在玻璃上,感受著夜的一絲涼意。
她答應了林火旺要演好這場戲。
同時,她也要為自己守住一個健康可以孕育后代的未來。
這港島的風波,只是開始。
她凝視著深沉的夜色,眼底深處,是褪去郭家外孫女光環后,那份屬于柳茹夢自己的堅韌。
她必須沉住氣,也必須盡快解決自己身體的問題。
丈夫在布他的大棋,而她,要努力跟上這洶涌潮汐的每一個步伐,不能讓自己成為他的拖累。
瑪麗醫院的蘇菲醫生,那個診斷和可能漫長的治療過程,是她接下來要獨自默默面對的戰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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