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如攪的很耐心,一件半舊的藕色衫子,挽著兩只窄袖,兩段玉藕似的膀子,手兒小小,耐心細致,看得出來天生的好性子,只是不太愛說話。
季明德也是個悶葫蘆,這孩子也是個悶葫蘆,倆人只怕話也沒有多說過幾句。而那胡蘭茵,楊氏是打聽過的,聽說她在娘家的時候,因是嫡長女,頗受知府胡魁重視,有時候商戶之間打個官司,求誰都不管用,只要見上一面胡蘭茵,官司必能贏。
如此可見,那胡蘭茵是個心機深沉的。大房二房不過隔著一堵墻,有那么個心機深沉,年齡又大的在隔壁,這小小一團孩子氣的寶如,若不攏住季明德的心先生個孩子,等那胡蘭茵生出兒子來,季明德那個人,從此也就屬于大房了。
楊氏越想越急,耐著性子勸寶如:“不是娘急著非得要你在這么小的年紀生孩子。你才十五,也不是生孩子的年齡。但是隔壁那個已經快二十了,男人一生的牽掛是什么?就是個孩子。
隔壁那位要是先生了孩子出來,明德等于就是他家的人呢,明白否?”
寶如道:“媳婦明白!”
她話音甜甜,面相乖巧。楊氏心說相爺家的家教就是好,教出這樣乖的孩子來,只可惜還是一團孩子氣,全然不懂得如何討男人歡心。
*
隔壁胡蘭茵的房中。她與季明德算是同齡,未婚夫季明義既死,本該擇婿再嫁的。
誰知去年秋閨季明德得了秦州解元,父親胡魁覺得此子前途不可限量,便與季白二人和季氏族中商議,辦起兼祧一事,待事成之后,順理成章,胡蘭茵也就成了季明德的未婚妻。
四個丫頭兩個婆子,一溜水兒在窗子外灼目盯著。
季明德持書,交腿在起起居室的圈椅上讀,高燭照在他濃而簇的眉毛上,白凈的肌膚上眉毛根根分明,總歸一攏,彎成極漂亮的弧度。
他與死了的季明義有七分像,同樣濃眉深眼高高的鼻梁,唯一的不同是他笑起來兩頰都會有酒窩。
男人笑起來會有酒窩,意外的勾人,只是他甚少笑,所以胡蘭茵只見過一回他的酒窩。
胡蘭茵親手拿銀簽子戳了枚西瓜來:“吃上一口?”
季明德換個姿勢:“我不吃瓜!”
胡蘭茵又捧了杯茶來:“那,喝口茶潤潤嗓子?”
季明德側眸掃了一眼:“我晚上從來不吃茶。”
胡蘭茵訕訕坐著,眼看入更,起身走過來,手才欲觸季明德的肩,他臉色忽變,兩條眉擰到一處,猙獰恐怖:“干什么?”
胡蘭茵道:“我服侍你洗澡!”
季明德輕輕放下書,眉宇間略有青意,呆呆的坐著。燈忽而不知怎的滅了,胡蘭茵順勢湊了過來,閉眼等了片刻,見季明德不肯湊過來,自己一雙軟臂纏了過去!
“大嫂!”黑暗中這聲大嫂叫的分外寒冷。
胡蘭茵怔了怔,又湊了過去:“明德,我是你的妻子!”
季明德仍是冷冷的坐著:“當初季白拿我娘的性命相威脅,說若不娶你,他總有辦法治死我娘,我被逼無奈,才肯娶的你。當時也曾去你們胡府說過,即便嫁,你也嫁的是大哥,我不過替大哥娶的你,咱們永遠只是叔嫂關系,這你是清楚的。”
黑暗中胡蘭茵抽抽噎噎哭了起來:“那咱們總得有個孩子吧?你一肩承兩房,我們大房的香火,還得你傳承下去。”
黑暗中季明德再不說話。胡蘭茵順勢靠了過去,誰知靠了一場空,季明德的聲音卻從窗側響起:“孩子會有的,但不是現在。”
胡蘭茵兩只粉拳輕攥,急匆匆問道:“那得是什么時候?得等趙寶如懷孕之后?”
等不到季明德回話,胡蘭茵又試探著問道:“你跟寶如妹妹必是成了夫妻的,為何到了咱倆就不行了呢?”
“你的丫頭整夜在小門上趴著聽壁角,成沒成事,你不知道?”季明德忽而氣沖沖反問,聽聲音已經出門,走遠了。
胡蘭茵頓時嘴噎,就連在外偷聽的蒿兒也嚇了一跳,暗道這大少爺莫非是個精怪,否則他怎么什么都知道的樣子?
*
晚上,寶如一人獨霸一張大床,將從娘家帶回來那紫緞面鋪開,一把明亮亮的大剪刀卡尺卡尺裁成一尺見方的大方塊兒。閉眼凝神片刻,一根炭條在那緞面上描描畫畫,云紋打底,日出東方,仙鶴騰空而躍,她畫的,是朝廷一品大員官服上那補子的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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