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蘭茵臉色變了變,強撐著一笑道:“明德,我不過一個閨中婦人,這與我有什么關系?”
季明德道:“劉進義家的院子,原本是賠給知縣家刁奴的,可你的陪房婆子王氏家的兒子王富貴前兩天卻在成紀縣,四處找人賣那所院子,你說有什么關系?”
枉害人命,顛倒黑白,一條人命白白屈死,得到的利益不過縣城里的一所小院子。
胡蘭茵輕笑了一聲道:“明德,你很快就要出發入京兆備考,長安的物價不比秦州,我們要在長安置家業,要上下打點關系,你不是不想靠爹么,我做這些,都是為了你,難道你還不明白?”
她這話里其實透著威脅。她的干爺爺王定疆如今在朝堂上一手遮天,季明德明年考春闈,若沒有王定疆支持,即便果真文章做的花團錦簇,筆動山河,王定疆大筆一揮也能叫他名落孫山。
所以胡蘭茵有恃無恐。
季明德忽而一笑,miànpi緊繃皮笑肉不笑,淡淡道:“我接了劉家當鋪的帳,要去替當鋪做帳,明兒就回隔壁住了。”
他說罷便走,頭也不回。
胡蘭茵追著送了兩步,追到院門上時,忽而一枚青里透紅的石榴遠遠飛過來,砸在胡蘭茵腳下,里面白生生的瓤子砸裂出來,濺的她滿裙子都是。
她立即生生止步,目送季明德遠走,又羞又氣,淚如雨下。
蒿兒上前道:“xiǎojiě,咱沒做錯什么呀!二少爺何以發這樣大的怒火?”
胡蘭茵苦笑一聲,揩了眼淚道:“雖是一胞同生,他到底是老二,比明義傻多了。也罷,總有一天他會明白我的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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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寶如差點等不到天亮,洗把臉便包起所有二十八張補子,一總兒拿個大包袱皮兒包了,沉甸甸掛在肩上,要往壽衣店去。
她那點小細肩膀,叫個包袱皮兒勒出深深一道溝來。楊氏憐她那點小身板兒,勸道:“給娘,娘背著,與你一起去繡莊好不好?”
寶如不好給楊氏解釋自己去的是壽衣店,力拒了婆婆的好意,一個人背著補子出門,興沖沖到壽衣店門上,便見那掌柜早已心神不寧的等著。兩人俱是作賊一樣,相對點了點頭便一頭扎進壽衣店。
在掌柜滿是期待的眼神中,寶如頗得意的解開包袱皮兒,迎面先亮出來一張一品仙鶴補子,掌柜雙掌一拍,贊道:“果真以假亂真,以假亂真啦!”
話說官員們并不是人人識得,朝中重臣們到了地方上,陪員是一系,這官服補子,便是他們最重要的憑證。
所以原來也曾有過一些騙子們假繡補子做官服,系上銀魚袋,到地方上招搖撞騙,下面縣里的老爺們自打考完春闈就不曾入京,被他們騙了錢財的不在少數。
寶如笑嘻嘻伸了手道:“東家,咱們昨兒說好的,一張五兩銀子,現錢現貨我才能給你!”
掌柜笑著指了指寶如,正要說話,便聽外面伙計叫道:“東家,季解元來了!”
掌柜聽了一怔:“那個季解元,不認識,叫他走!”
外面一個帶著些笑意,腔調深沉的男子聲音響起:“段其鳴,你三請四請,我好容易抽出功夫過來了,你竟連見都不見,就要趕我走?”
寶如和這東家段其鳴俱是一驚,這季解元,可不就是季明德?
趙寶如今年十五歲,比季明德還小五歲。一年之中先后失去為宰相的祖父、父母,到如今哥哥病臥于床,未婚夫李少源居然還不肯私下寫信退婚,從京城到秦州,一驛一驛,與吏部的公文一起,將退婚書送到秦州府。
于是整個秦州城的人,都知道前相爺府的孫姑娘,被未婚夫給退婚了。
李少源是皇親國戚,榮親王府的世子爺。若說沒有退婚的時候,有那重婚事頂著,秦州城的人還不敢對前相爺的遺孤們做什么的話,待婚一退,大家就知道相府是真的倒了,趙寶如倆兄妹,也是真的落難了。
她一根繩子投梁的時候,季明德其實就在隔壁。
他手在她衽口那銅鎖扣上輕觸了觸,卻又抬起,輕輕揭過寶如頭上的花冠,連同那合巹杯一俯一仰,一起放到床底下。
接著,他又拿起刷子去清掃床鋪,邊掃邊說:“早生貴子,高中狀元,香火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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