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涿州城外,數百護送蕭干而來的黑甲奚人騎士席地而坐,.
兩員常勝軍郭藥師的心腹將領帶著人送來了百余張蘆席,就成了野外的席面。本來蕭干這些護衛兵馬,怎么也該請進涿州城里面款待的。可是這兩家都是心懷鬼胎,這幾百騎兵進城的后果,郭藥師實在承擔不起。蕭干故作大度的不加計較,郭藥師也就裝傻,在野外招待他們。
結果就讓這兩員奉命陪同的小軍官在這里陪著他們日頭曬在頭頂,還要忍受這些奚人的冷眼,搓著手只能陪笑臉。
兩人心里個個罵娘,同僚們現在不用說都在都管官衙里頭吃香的喝辣的,說不定到時候還能有一點營妓助興。別的不說,大家湊在一塊兒放懷一樂,也是快意的事情。郭都管帶著大家伙兒到涿州年余,忙得就是整軍經武,收集甲杖,修補城墻,大家忙得團團轉,只是在這飄搖亂世里頭掙扎求存,難得有這么一個機會放松一下!
不過這些奚人大漢,除了臉色陰沉,只是給他們一些冷眼之外,其他的倒也沒有太多無禮舉動,讓這兩員打算忍受到底的將領大是意外。給了蘆席,他們就坐下,盔甲也不卸。并不要他們幫忙整治食物,自己挖了火塘,拿了送來的燒柴就開始席地燒烤。不一會兒這片野地,就傳來了誘人的肉食香味。民夫們挑來了大壇大壇的酒,有的還是新釀,曲都沒發完全,可見郭藥師日子過得之緊,為了招待他們連老底子都掏出來了。
這些奚人卻連眼皮都不抬一下,并不用酒。只是大嚼烤肉和胡餅。陪著他們的也有郭藥師麾下幾百甲士,奚人衛士不卸甲,他們也不敢卸甲,開始都是一副緊張的樣子,雖然也是在另外一邊圍坐,卻緊緊抓著兵刃,不時向奚人那里看去。到了后來,也漸漸放開。
城中給他們送來的食物,卻只是粟飯,加上一點菜豆支。已經是郭藥師格外開恩,算是借著蕭干前來犒賞全軍了。燕地已經有荒旱兆頭,以涿易二州支撐常勝軍萬人,早就吃力萬端。可是大家捧著粟飯,聞著旁邊傳來豬羊的香氣,還有聽著油脂滴落火中發出刺啦的聲音,個個都在虛咽著喉頭。從兩員帶隊將領以降,看著那些堆疊在一起的酒壇,更是眼睛都拔不出來。
大家伙兒饑民成軍,從遼東殺回燕地,到哪里哪里都是餓桴于路,征發不到糧草全軍挨餓的日子也有,多長時間都沒沾過酒味了!
那邊奚人,突然揚聲招呼:“兀那常勝軍,且過來吃喝一些!俺們也用不了這許多,剩下的,丟了也是可惜!”
一開始常勝軍那兩員將領還知道自己職責,只是含笑拒絕。卻惹得奚人帶隊軍官發了脾氣,一連踢碎了好幾壇酒!
看著酒液滋滋流入土里,常勝軍甲士,無不心痛得搖頭。兩員將領看看就在不遠處的大營,再看看修補完全的涿州城墻,最后想想蕭干現在就在涿州城中。牙齒一咬心一橫:“直娘賊,都管不是讓俺們定要服侍得這些鳥奚人愜意么?俺們拒絕他們好意,也是不該,吃兩杯酒,嚼兩口肉,又怎的了?這還不是俺們自家的東西?”
兩人先走了過去,小心翼翼在里頭找了個位置坐下。早有大碗的酒端了上來,插在小刀上的大塊烤肉將了上來。那些奚人還在不斷招呼旁邊坐著的常勝軍甲士過來,幾下里一湊,不要多時,少說也有大半人期期艾艾的到了奚人甲士這里,小心翼翼的接過酒肉,看看周圍人臉色,開始吃將起來。
這些奚人看到常勝軍過來,一反剛才陰沉戒備模樣,只是說起一些軍中趣事,還有戰陣歷險。多是一副豪爽模樣,再不要多久,這里竟然就如郭藥師的官衙之內,一片歡聲笑語,酒肉只在人堆頭頂上亂飛,遞來遞去,常勝軍和這些奚人衛士坐在一起,竟然是歡若生平!
逼著南門下的常勝軍大寨,離他們并不算太遠,一望之地而已。這個時候門禁戒備也松了下來,軍官又都不在營,只是在衙署內飲宴。大家也都懶洋洋的不以為意。在望樓上值守的人也靠著兵刃打盹兒,就算誘人瞧見這里的熱鬧景象,也不過咽著吐沫低低罵兩句:“直娘賊,這個年月喝酒糟蹋糧食,上了陣也先你們熱肚皮碰冷槍頭!”
~~~~~~~~~~~~~~~~~~~~~~~~~~~~~~~~~~~~~~~~~~~~~~~~~~~~~~~酒酣耳熱當中,常勝軍派來接待奚人的將領之一,已經忘形,只是攬著身邊奚人軍官的肩膀:“…………奶奶的,說是俺們這里苦,到了最后,還不是苦到下面?要不是蕭大王過來,俺們不知道多久,這酒肉就不曾過口則個!依俺們看,宋人富庶,大王干嘛還要朝北撤?不如直朝南,痛痛快快打場草谷!女真俺們是不知道,遼東那些熟女真也悍得驚人!在他們手底下,撈到好處怕是難!至于宋人,倒是好主顧,要不就干脆過去吃他們的,要不就干脆去搶他們的!守在這個殘破的鳥燕地,生生得讓大家餓死!”
他身邊的那名軍官還有點理智,忙不迭的捅了同僚一胳膊。那奚人軍官卻恍若未聞,只是殷勤相勸。正不可開交的時候,席地而坐的這七八百人,只是感到地面微微發顫,放在蘆席上的酒碗,漾起了一層層的波紋。
幾個奚人軍官對望一眼,都沉下了臉。那常勝軍軍官猶自醉眼迷離探身子去望:“這……這是做甚廝鳥?”
旁邊奚人軍官咬著牙齒一笑:“你說宋人甚好?”
“俺……俺可沒說!只是說南人比起女真,富足多了…………俺們到哪里不就是求一口食,女真吃不著,就吃南人的…………”
那醉眼朦朧的軍官還喃喃的在那里解釋,他的同僚已經發覺不對,悄悄伸手去摸腰間兵刃,暗暗繃緊肌肉。
那奚人軍官長笑一聲:“白溝河那里有幾萬宋人枯骨躺著,覺著他們好,你們就去陪那些宋人罷!”
笑聲當中,他已經起身,嗆啷一聲,將腰間直刀拔了出來!
喝醉軍官的同僚也猛的站起,伸手就要抽刀:“不——”好字還沒說出口,他身邊一左一右,已經是將短刀從他肋間前后兩片甲衣當中直刺了進去!剩下一個好字,就變成一口污血,直噴了出來,落在酒碗上頭!
那奚人軍官看也不看他,長刀在空中劃過一個弧線,從那喝醉常勝軍軍官頸中掠過,一顆猶自瞪大眼睛的頭顱飛起,夾雜著血光掉落,頭顱落在蘆席上,骨碌碌只是打轉,一雙眼睛里,還凝固著最初的驚惶!
“動手!”
大呼之下,這些奚人騎士紛紛暴起,抽出一直佩戴著的兵刃,在人堆當中只是左砍右殺,人的動脈被切斷,一股股鮮血激射而出,將周遭一切都染得通紅。慘叫聲頓時響起,一雙雙腳四下亂踏,將滿地酒肉踩的一片狼籍,更混上了黑色的血色,讓剛才還熱鬧無比的野外酒席,就變成了混亂的修羅場!
常勝軍這些甲士,比帶領他們的軍官還要不堪,不少人不僅未持兵刃,連身上甲都解下了。只顧著大吃大喝。奚人暴起,真如虎入羊群,殺得他們毫無抵抗的能力!所有人都在慘叫,有的人只是在地上亂滾亂爬,昏頭昏腦的想摸出去,卻被無數雙腳踩在腳底。無數嗓門的慘叫最后匯聚成一聲:“俺們中計了!”
那帶隊奚人軍官,身上已經滿是血肉,一瞬間不知道砍倒了多少常勝軍。他只是揚聲大呼:“殺光這些叛賊,上馬搶營!”
他的長聲大呼,和滿場常勝軍甲士被屠殺發出的慘叫,也掩蓋不住遠處傳來的悶雷聲音。這些悶雷聲已經變成了清晰可辨的萬馬奔騰之聲。就在此時,遠處不知道有多少軍中傳信火筒被點燃射向天空。
白晝里頭,這些帶著火筒的長大羽箭,只是在天空中帶出長長的煙跡,幾百條煙跡劃破涿州城南面的天空,成弧形將這座城市半包圍住。仿佛在天空中有無數巨人之手,張開手指,要將這座城市一舉摧平!
軍營里頭,望樓上懶洋洋的士卒擦了擦眼睛,不敢相信的看著眼前一切,喉嚨里頭只是格格有聲,一時都發不出聲音出來,他茫然的下意識回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城墻,就看見城垛里頭也探出了稀稀拉拉的人頭,只是看著眼前一切。
直到那滿天的火箭直升上天空,拉出了長長的煙跡。望樓之上的這個士卒才扯開嗓門:“奚人騙我!奚人撲城了!”
南面這些信號才發出來,涿州城里,就隱隱傳來了第一聲呼喊,這些呼喊,轉眼間就響亮起來,變成了巨大的轟鳴,卻不知道是多少人在同聲大呼:“郭藥師叛遼!俺們隨蕭大王擒賊!”
在望樓士卒的視線當中,在天邊已經出現了涌動的黑色浪潮,正不知道有多少騎士,正在催馬向涿州城狂奔,騎陣前面,一排排兵刃閃著耀眼的寒光,在地上掀起無邊無際的煙塵,直朝涿州涌來!
~~~~~~~~~~~~~~~~~~~~~~~~~~~~~~~~~~~~~~~~~~~~~~~~~~~~~~~~~~~~郭藥師衙署之內,郭大郎已經緩緩越眾而出,他高大的身形挺拔筆直,往日常勝軍上下熟悉的那張開朗隨和的面容,卻沉靜如水。
蕭干笑著拍拍身邊郭藥師肩膀,舉步迎了上去。郭藥師也是沉著臉站在旁邊,并不說話。他倒要看看,蕭干能搞出什么名堂出來。現在他人就在衙署之內,周圍全是他的常勝軍將佐,還有衙署外的守衛士卒,蕭干還能在這里將他怎么樣不成?
但是他的一顆心,卻不知道為什么,只是不由自主的朝下沉,朝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