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滴淚落在佑安發間,又仿佛落在了他心頭,以至于他在后來的很多個日夜,每每想到這滴淚,都會覺得心頭是滾燙的。
只是那時他還小,對于人與人之間一些復雜的情感是懵懵懂懂,無法完全體會的。
當時的他唯一能確定的就是,余娘子是發自內心喜歡他的。
因為掌印說過,一個人只有發自內心地喜歡你,才會為你落淚。
所以他想,余娘子肯定是喜歡他的。
這個認知,在此后的時間里得到了充分的證實。
比如父皇已經說了不必對他特殊照顧,余娘子還是給他安排了單獨的住處,一日三餐都讓他和她們母女一起吃,有什么新鮮可口的吃食也都緊著他,還提醒梨月不要和他搶。
盡管他隨行帶了好幾個伺候的人,但他的衣裳都是余娘子親自洗的,他的床也是余娘子親自鋪的,每晚入睡前,余娘子還會親自幫他趕走帳中的蚊蟲。
甘州的夏日也很熱,好幾次他從夢中醒來,都發現余娘子正坐在床邊給他扇扇子。
他不敢驚動她,就閉上眼睛繼續裝睡。
有天晚上余娘子大約是困極了,扇著扇著,就歪在他旁邊睡著了。
那是他長這么大,除了母妃和奶娘以外,頭一回和一個女性睡在一張床上。
奇怪的是,他一點都沒有慌亂,也沒有排斥,他聞著她身上令人心安的氣息,把自己的呼吸放輕放緩,唯恐驚醒了她。
后來,他忘了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等他醒來時,余娘子已經離開了。
早上一起用早飯的時候,余娘子表現的和平時沒什么兩樣,仿佛昨夜的事情只是他的一場夢。
他于是也恍惚起來,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了一場夢。
除了余娘子,梨月對他這個身份特殊的皇子也有著超乎常人的熱情。
學堂里其他的孩子知道他的身份,對他的態度是友好而恭敬的。
只有梨月不一樣,一天到晚在他面前上躥下跳,沒大沒小,不管他喜不喜歡,只要得了空就拉著他到處去玩,甚至還引誘他逃課,帶他到城外去玩。
城外有連綿起伏的群山,有一望無垠的草原,有寬闊澎湃的河流,也有清可見底的小溪。
梨月擅長的事情實在多,上山逮兔子,爬樹掏鳥蛋,光著腳丫子去溪水里捉魚,隨便折一根樹枝做成簡易的弓箭,都能射中空中飛過的鳥。
只要她愿意,她可以一呼百應,調動半座城的小孩子跟她一起出去瘋。
她想一個人靜靜的時候,又可以躲得讓所有人都找不到她。
佑安起初是不屑于跟她玩的,認為她就是個瘋瘋癲癲的小丫頭。
幾天之后,他開始每天都期待著梨月用威逼利誘的方式來騷擾他,帶他偷跑出去玩。
他是皇子,哪怕偷跑出去,身后也會跟著十幾名暗衛。
梨月對此并不知情,每次成功出逃,總要把自己夸耀一番,再問佑安她是不是很厲害。
每當這個時候,佑安就笑而不語,看著她在那里自鳴得意。
一整個夏天,他們玩遍了城里城外的每個角落。
大人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看到他們像泥猴子一樣從外面回來,就半真半假地教訓一番,并不會真的對他們嚴加看管。
在梨月的感染下,佑安不再像剛來時那樣拘謹,不茍笑,內心深處的孩童天性逐漸顯露,不僅話多了,臉上的笑容也多了,甚至還跟著梨月學會了捉弄人。
有一回,晚余把被子拿到院子里去曬,等到太陽下山要收被子,他和梨月偷偷藏在被子底下,然后突然竄出來,把晚余嚇了一跳,撿了一根樹枝滿院子追著他們兩個打。
胡盡忠在一旁看得眼淚汪汪,當天晚上就給祁讓寫了一封信,讓人快馬加鞭送回京城。
祁讓收到信,對兒子的變化十分欣慰,只是母子間那樣歡樂溫馨的互動,他可能此生都無法得見了。
好在佑安沉穩內斂,自覺學習的習慣早已養成,縱然再貪玩,晚上也會挑燈夜讀,把落下的功課補上,有時還會去梅先生房里請教學問。
梅先生很喜歡他,恨不得把自己平生所學傾囊相授,一大一小談論起學問,常常到后半夜還渾然不覺,總要晚余過來催促才去睡覺。
佑安有點沉迷這種被晚余催促的感覺。
因為晚余不會像宮里的宮人一樣,一板一眼的提醒他時間到了,該休息了。
晚余會帶著溫和的笑,端著茶點牛乳進來,和他說時辰不早了,吃點東西,再聊一會兒就該睡覺了。
她也不會立刻走開,而是引導著他把話題轉到一些輕松愉快的事情上,問問他白天都發生了什么有趣的事,說這樣免得他躺到床上還滿腦子的學問,做夢都是沉重的。
佑安起初沒什么感覺,直到一天晚上突然從睡夢中笑醒,躺在黑暗里,感受到一種難以喻的松弛和愉悅。
夜色如水般溫柔地包裹著他,他再也不用像在皇宮時那樣,睡覺之前想著還落了什么功課沒做,一睜眼就開始考慮今天如何應對先生的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