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讓回京后,很快便任命了新的官員來接替周林和王瑾的位子。
隨著新任官員一同抵達甘州的,還有朝廷為梅氏一族平反的圣旨。
人們直到這時才知道,原來隱居在甘州多年的梅先生,竟然是江南梅氏的后人。
消息傳開,梅先生在西北的名望更勝從前,也得到了越來越多人的敬重,前來佑安堂求學的人絡繹不絕。
除了年輕學子,甚至還有從前在科考中落第的秀才舉人,不遠千里前來拜他為師。
作為梅先生的外甥女,晚余的女子班也多了很多學生,她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特地讓人從西安府聘請了幾位頗有名氣的才女,來幫她一起教導這些女孩子。
雖說大多數人家把女兒送來讀書的目的,就是單純地想讓她們學一些才藝,沾一沾佑安堂的名氣,將來好在說親事的時候提高身價,多一些選擇。
但不管怎樣,愿意讓女孩子出門讀書,已經是很大的進步,晚余很樂意看到這樣的改變。
用王寶藏的話說,就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最要緊的是先把火點起來。
為了方便管理,她買下了佑安堂隔壁的院子,把女子班挪到了那邊,把大門開在和佑安堂相反的方向,錯開兩邊上學放學的時間,最大程度避免男女相見。
王寶藏在這方面很有經驗,給她提供了很多思路,說別處有個叫南山書院的學堂,就是這樣管理男女學生的。
晚余驚訝于別的地方居然也有可以接收女學生的學堂,王寶藏卻說,這都是小意思,在他的家鄉,男生女生是混在一個班里上學的,只是他想不起來他的家鄉在什么地方了。
晚余對他的家鄉十分好奇,隔三岔五就問他想起來沒有,如果想起來的話,他們一起去看看,她很向往那樣一個男女平等的地方。
可惜王寶藏總也想不起來,她想去也去不了。
漫長的冬天過去后,梅先生和晚余說,他想回江南去看一看。
晚余知道這是他長久以來的心愿,就和沈長安一起帶著梨月陪他回了一趟江南。
一路看山看水,不疾不徐地到了江南,正好趕上江南最盛大的春日美景。
只見處處桃紅柳綠,鶯啼燕語,小橋流水畔烏蓬船兒輕輕劃過,煙雨樓臺掩映在似錦的繁花之中,恍如一幅洇濕的水墨長卷。
暖風拂過,帶來陣陣花香和濕潤的泥土氣息,相比西北廣袤無垠的曠野,這里的一切都是那樣溫柔如水,輕盈如夢。
晚余終于見到了阿娘口中的江南,心中無限唏噓。
這方從不曾踏足的土地,因著阿娘的緣故,竟讓她有種故地重游,物是人非的感覺。
得知梅氏后人歸鄉,更有名震西北的沈大將軍同行,當地官員鄉紳自是熱情相待,為他們設宴接風。
有官員勸說梅先生,讓他留在江南開學堂,重振梅氏昔日榮光。
梅先生笑著婉拒,說江南才人輩出,不差他一個,相比之下,邊塞的孩子更需要有人教他們讀書明理。
眾人見他心意堅決,敬佩之余,也不便再強求,盛情款待半月有余,又送他們踏上了回甘州的旅程。
回到甘州時,已是盛夏時節,王寶藏提前得知他們回來的消息,帶領眾人在佑安堂門外翹首以盼。
馬車停穩,晚余牽著梨月下了車,目光含笑掃過那一張張熟悉又親切的臉龐,久別重逢的喜悅剛漫上心頭,視線突然被一個孩子牢牢吸引。
那孩子站在稍微靠后一點的位置,七八歲的年紀,穿著和其他學生一樣的藍布衣衫,卻掩不住一身超脫于眾人的高貴氣質。
他站得筆直,小臉緊繃著,帶著幾分與年齡不符的沉穩,一雙清澈如湖水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望著她,那眉眼輪廓……
晚余心頭猛地一跳,一種難以喻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這孩子……
這孩子怎么……
正當她心神劇震之際,那孩子身后站出一人,帶著哭腔喚了她一聲:“娘……娘子!”
晚余被這熟悉的聲音驚住,盡管陽光晃眼,她還是第一時間認出了那人。
胡盡忠。
是胡盡忠!
電光石火間,晚余驀地回過神,渾身顫抖著,重新將目光轉向那個孩子。
佑安。
是她的佑安!
巨大的沖擊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她愣在當場,周遭的一切喧囂都在這一刻離她遠去,全世界只剩下那個小小的怯生生望向她的身影。
淚水瞬間模糊了視線,她拼命忍住,牽著梨月的手,向著那孩子快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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