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海棠正在做著她的日常工作,來送衣服的幾個丫鬟嘰嘰喳喳興奮地聊著天,說著這件大事。
海棠有一瞬間的愣神,卻很快就回過神來,繼續神色如常地洗衣服。聽到這個消息,她有那么點悵然,卻又覺得理所當然。那天端木夜把她叫去,問她那句話后,她就隱隱有所預感了。他覺得她是為了求得他的原諒才跟他回封地,為了折磨她,所以他要選妃,徹底斷絕她的念想?
想到端木夜很快會有另一個女人作為世子妃,海棠心里不是不難過的。可這樣的結果,她早就有所覺悟了。他跟她之間,也就這樣了。接下來她要盤算的,是端木夜有了新人之后,要過多久才會忘記她這個舊人,忘記過去的種種。到時候,她要是有出路那就自己闖蕩世界去,不然,她就再次厚臉皮向林雪霜求援。世界這么大,她還沒機會出去走走。如果能踏遍這個架空世界,繪制一張世界地圖,那該多有趣啊。
府里熱熱鬧鬧之時,海棠想的卻是環游世界的事。她沒辦法不去想,她總要想辦法讓自己轉移注意力的。
然而海棠才剛興致沖沖地想好個大致計劃,有些麻煩就找上門了——她正在洗衣服時,被王妃派來的小廝強行帶走了。
海棠回到端木夜身邊之后,王妃因為弄不清楚端木夜對海棠的態度,便一直隱忍著沒有出手,但事實上,她對海棠的恨意,并不會隨著時間而消逝。她將自己兒子謀反的事都怪罪在了海棠身上,她覺得一定是海棠吹枕邊風從中挑撥,不然自己那乖巧的兒子怎么會做出那樣大逆不道的事呢?那時候端木夜為了海棠跟王妃冷戰,王妃便恨不得將海棠碎尸萬段,現如今端木夜身子弄成這樣回來,他們這一脈眼看著就絕后了,她更是將一切都歸咎在了海棠身上。
她本以為,自己那兒子將海棠帶回封地,是還念著她,可沒想到他卻讓她在冬日里洗衣,做著最辛苦的活。她這才記起,那一日皇帝跟前他曾經說過“無名無分”幾字,原來便是如此。心中的怨恨一點點滋長,只是前車之鑒讓她不敢輕易動手,直到端木夜主動提出要選妃,卻半點不提海棠的事,王妃才欣喜地意識到,他早已對那丫頭失去了興致,也就是說,即便她將那丫頭挫骨揚灰,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小廝們將海棠帶來之后,王妃好好地看了看她。在王妃眼中,原本機靈的丫頭此時是一身狼狽,看得她舒爽不已。
“海棠,許久不見哪。”王妃望著海棠,笑得一臉慈祥。
海棠覺得有些憂傷,沒想到她還能再跟王妃面對面,而這次,比之上次更危險。上回好歹她明面上是端木夜的寵婢,可現在,她可是個遭厭棄的舊人。
在端木夜面前,海棠吃苦耐勞,甚至有點任打任罵的意思,那是因為她自覺虧欠了他,可對于其他人,她又不欠他們的,又怎么會什么都不做,任由他們打殺她呢?
左右小廝們強行將海棠按下地跪著,海棠知道自己的力氣拗不過他們,只好乖乖地跪了,卻在聽了王妃的話后說道:“王妃請恕罪,奴婢近日在世子身上多費了些心思,卻忘了來給王妃您請安,是海棠的不是。”
海棠沒有如同王妃預料的那樣磕頭求饒令她十分不悅,她想直接讓人將她拖下去,可又對海棠口中的“在世子身上多費了些心思”而感到好奇,遲疑了片刻,冷哼一聲道:“你又要玩什么花樣?”
海棠道:“您誤會奴婢了,奴婢哪里會玩花樣?只是最近世子他跟奴婢慪氣,說是要娶世子妃來氣奴婢,奴婢只得想法子好好哄哄世子。其實奴婢心里也清楚,世子說要娶世子妃只是氣奴婢的,并不會當真,可奴婢總要有所行動,不然世子也不好下臺……”
“閉嘴!”王妃一貫的好涵養被海棠的不要臉皮給驚沒了。敢把自己兒子說要選世子妃的事說成是跟她慪氣,這丫頭簡直是膽大包天!
然而看到海棠那氣定神閑的模樣,王妃又有些游移不定。若海棠說的是真的……不,她一定是在誆她!王妃想到下人回報的海棠在安平居之中所做的那些活,再看海棠此刻憔悴的模樣,便覺得她說得全是一派胡。即便海棠說的是真的,王妃也不會再留她了。這樣一個對她兒子影響大到能讓他以選世子妃為兒戲,又對自己充滿了敵意的女人,她是決計不會任由她留在自己兒子身邊逍遙自在的!
海棠知道自己今天是兇多吉少。而除了拿端木夜當擋箭牌,說明對端木夜來說她的不可或缺性,她似乎也沒別的王牌了。
但見王妃對她話的反應,海棠也不確定她的話能否起到作用。她想了想又故作鎮定地說道:“您別動氣,氣壞了身體不值得,若是太子姐夫知道我的話惹得您動氣了,想必也會怪罪于我。”
“太子姐夫?”王妃一怔,隨即她想到,海棠似乎認了個什么姐姐,而那姐姐,正是太子的下堂妻,前太子妃。
“正是。”海棠故作得意地笑道,“太子姐夫之前休了姐姐之后,就后悔得很。那之后便經常纏著姐姐,只求重修舊好,想來這時候,他們已然和好如初了吧。”
王妃眉頭微皺。
端木淳和林雪霜的事,她自然有所耳聞,可從前她并不太在意。不過海棠說的那些事,她還是曉得的。現如今聽海棠這么一說,她才記起海棠不知為何認了林雪霜為姐姐一事。海棠提起了這事,她倒真還有些顧忌,畢竟這天下都將是太子的,若林雪霜果真與太子和好如初,這海棠就不是她輕易能動的。他們齊王一脈幸得當今皇帝眷顧才保存下來,可皇帝大行之后,這天下就是太子的天下,齊王一脈還能不能留存,不過就是太子一句話罷了。
王妃抬眸看向海棠,她正笑望著自己,似乎只是單純為她姐姐的好姻緣而感到由衷的欣喜。
其余人都在等著王妃的決定,室內一片寂靜,王妃臉上表情有些凝重,即便是王妃身邊的大丫鬟們,也不敢多說什么。
海棠面上笑意綿綿,心里卻捏著把汗。她的生死,也就在王妃的一念之間了。之前那次對王妃來說是個前車之鑒,如果王妃這次想要弄死她,肯定不會弄那么多花樣了。
王妃忽然抬頭看向海棠,眼中情緒已經沉淀下來,那眸中的冷意看得海棠心中一個抖索,只聽王妃微微一嘆道:“夜兒也真是的,什么事兒都只有片刻興致。海棠,我知道你對夜兒情根深種,夜兒要選妃,你定是傷心不已。”
王妃的話聽得海棠心驚肉跳,卻聽王妃繼續道:“你們幾個,快帶海棠姑娘下去休息,可要小心看好了她,別讓她想不開自盡了。”
“等等,王妃!若我死在了這里,世子不會善罷甘休的,我姐姐不會輕易罷手的!”海棠驚呼著,兩邊的小廝卻按住了她,將她拖了出去。
她聽明白了,王妃恐怕是要弄死她,并作出她為了端木夜選妃一事想不開自盡的假象!
王妃只輕輕皺了皺眉,見小廝們將海棠拖出去,她長舒了口氣,覺得心里也舒暢多了,隨即她吩咐身邊的玉臺,讓她去叮囑小廝們下手利落些,做得干凈些。玉臺欣然領命而去。
海棠被帶入了一個小房間之中,兩個小廝按著她,隨后玉臺便進來了,她對一個小廝耳語了兩句,遞出三尺白綾,那小廝便拿了凳子墊高,將白綾吊在房梁上。
海棠不想死,特別是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在這種地方。她見掙扎無用,只好暫且做出心灰意冷的模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玉臺在一旁冷笑了一聲:“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海棠抬頭看她,眼里蓄滿淚水:“玉臺姐姐,我沒騙你們,世子若看到我的尸體,必定會遷怒于別人的,王妃是他的母親,他是不可能對王妃做什么,但他必定會將所有的怒火都發在你們身上的啊!”
海棠的話激起了玉臺的恐懼,上一回海棠被王妃發賣出去時當場殺人的恐怖模樣,她還記得清清楚楚,身子也忍不住顫抖起來,心生了退意。可一想到今時不同往日,她便又強壓下了懼意,出口的聲音有些顫抖:“海棠妹妹,不是我不愿幫你,這是王妃的命令,姐姐又怎么敢違抗呢?你一路好走,下輩子投胎,投個好人家吧。”
玉臺對小廝們使了個眼色,小廝便強行將海棠架上了凳子,海棠垂著視線嚶嚶哭泣著,卻趁著兩人將她加上去的一瞬間雙腳往兩邊一人一腳蹬去。小廝們吃痛,紛紛松開了海棠,三人摔成一團。海棠忙不迭起身,向外跑去,沒摔的小廝立刻追了過去,一把扯住她的衣袖,海棠轉身時順手拔下頭上的發簪,用力將小廝手臂上戳去,那小廝慘叫一聲松手,海棠便繼續向外跑去。
玉臺急得大叫:“快抓住她,快!”
海棠想,可惜不順路,不然她跑的時候一定不介意給玉臺一腳。
海棠竭盡全力想要給自己找一條出路,可這里是王妃的地盤,房里又都是小廝,她剛跑出去沒幾步便被人抓住,手上的發簪也被人搶走了。海棠毫無辦法,驚慌之下只能亮出利齒,一口咬在其中一個小廝手臂上。那小廝吃痛,揚手一個巴掌打在海棠臉上。這一下打得不輕,海棠沒站穩便向一旁摔去,一頭撞在放裝飾花瓶的小幾上。額頭瞬間血流如注,她翻身倒落在地,那花瓶晃了晃之后也砸了下來,重重落在她額頭,滾落到一旁。
幾乎同一時刻,房門被人踹開,坐著輪椅的端木夜出現在門口。
海棠被帶走的事,是牡丹去通風報信的。牡丹一直都擔心著海棠,時不時總要來看看,正好看到海棠被人強行帶走。她自己無能為力,只能跑去找端木夜。
當端木夜猜到海棠被自己母親帶走的時候,他第一反應便是要李長順推自己過去。可隨即,他就閉嘴不語。他母親一向恨海棠入骨,海棠落在他母親手里,落不到好。而那,不正是他希望的嗎?他幾乎能想象到,在他母親那兒,她會受到怎樣的對待……
牡丹在一旁不停地磕著頭,哭求著端木夜救救海棠。
“李長順,去王妃那里!”端木夜用力握拳,飛快地說了一句。
李長順早已有所準備,聞立刻推著端木夜過去。牡丹也忙追過去。
王妃攔不住端木夜在她院子里橫沖直撞,她不愿說海棠在哪兒,可海棠跟小廝們鬧出的動靜不小,端木夜立刻就鎖定了她的位置。
端木夜踹開房門進去的時候,剛巧看到眼前人影一閃,一切塵埃落定之后,他的腦中只剩下一瞬間的空白。他看到她委頓在地,鮮血汩汩從她額頭流出,瞬時將他的視野沾染得一片鮮紅。
這一刻,他什么都沒辦法想了,他猛地推開輪椅站起來,瘸著右腿疾步過去,走到海棠身前時猛地一個踉蹌,蹲在了她身旁。他伸出雙手顫抖地扶起了她,卻發現幾乎感覺不到她的氣息。
她……要死了?不……不!他絕不允許她離開他!
旁邊小廝們驚恐地跪了一地,他卻不管不顧,抱著海棠向外一瘸一拐地走去。他的身體還虛弱,幾乎抱不住她,她軟成了一團,又沉得可怕,鮮血不停從她額頭流下,她緊閉雙眼,一動不動。
“爺,您別急,海棠姑娘不會有事的……”李長順忙上前,想要去扶端木夜。
牡丹眼淚都流了出來,哽咽道:“海棠……”
端木夜甩開二人,陰沉地大喊:“快去叫大夫!”
李長順忙手腳并用爬起來,吩咐身邊跟著的小廝趕緊去找大夫,依然不死心地上前道:“爺,您身子不利索,海棠姑娘還是交給奴婢們吧,奴婢絕不會傷到她的……”
端木夜沒再推開李長順,但他也沒將海棠交出去,他抱不動她了,便只能將她放到輪椅中,推著她回安平居。李長順和牡丹便在后面小心地跟著。
王妃見海棠出氣多進氣少,心里松快,卻也不敢上來跟自己兒子說什么“不過是個丫鬟”之類的話。他此時的模樣充滿戾氣,即便她是他親生母親,也不敢觸其逆鱗。隱隱的,她有些后悔,不過卻不是后悔要殺海棠,她悔的是她太大張旗鼓,她本該悄悄派人做這事的。
海棠剛被端木夜帶回安平居,原本就養在齊王府中的大夫便到了。大夫又是止血,又是搭脈,忙忙碌碌了小半天,才對端木夜道:“殿下,海棠姑娘本就體虛氣弱,今日又傷了額頭,失血過頭,現下雖已止血,究竟如何,還是得等她醒來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