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如同對端木夜答應的那樣,之后幾天海棠并沒有再去看望他。從林雪霜口中,海棠也得知了目前的情況。皇帝知道端木夜的事后,要范英在端木夜的身體稍稍好轉之后就帶他回臨沂。而戰場那邊,那一天端木夜遇刺的消息傳出去之后,端木淳確實如同海棠猜測的那樣,趁機跟那兩位都督進行談判、招降。
這年頭出兵必須冠以正義之名,否則得不到軍心更不到民心。之前端木夜出兵的借口是清君側,說皇帝身邊小人作祟,他不忍看皇帝受到蒙蔽。在端木夜被抓之后,那兩位都督都不用端木淳多費口舌,直接交出軍權投降了。
至于南戎的軍隊,之前才在端木夜的接應下進入大梁國境內,原屬端木夜的軍隊一反水,南戎軍隊就成了甕中之鱉,死傷大半,俘虜無數。
雖然海棠不能去看端木夜,但對于他目前的身體狀況,她也從范英那兒了解得很清楚。端木夜身體恢復得很慢,這一次的傷實在是太重了,他依然只能躺在床上下不來。但好歹情況是穩定下來了,因此這幾日便準備啟程回臨沂。至于端木夜的腿,現在還沒有定論,但情況不容樂觀。
啟程那天,海棠遠遠地看到了端木夜,他身為階下囚,卻因為皇帝的命令而被照顧得很好,坐的是舒適的馬車,由幾個下人抬上去。他還無法起床,距離太遠,海棠也不知道他情緒如何,想來是好不了的。不過她看到李長順不知什么時候回到了端木夜身邊,雖然她個人不太喜歡李長順,但她知道李長順對端木夜非常忠心,她相信他會將端木夜照顧得無微不至。
回程路上乏善可陳,海棠一直跟林雪霜待在一起。看到臨沂城墻的那刻,海棠忽然就有了種恍然如夢的感覺,沒想到離開臨沂不過那么些時間,事情竟然已經天翻地覆。
端木夜直接被帶入皇宮,而海棠沒有宣召不得入內,只能跟著林雪霜回林府去。她知道大梁皇帝既然專程讓范將軍去找端木夜,帶回去的路上還精心照料,那端木夜的命是不用擔心的了。然而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端木夜會面臨怎樣的懲罰?
那一切已經不是海棠能控制的了,說到底,她的身份不過就是個奴婢,雖然林雪霜對她很好,連帶著別人也高看她一分。可海棠本人并沒有什么能量,到現在為止,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已經很不容易了。
海棠在林府好好休息了一天,她本以為事情沒那么快出結果,沒想到第二天,二皇子竟然來到了林府,還帶著皇帝的口諭,讓她進宮面圣。此時林雪霜并不在府中,皇帝的口諭,自然沒有人有膽子不從。
海棠這樣一個小人物,本不該有見皇帝的資格,她隨便一想就知道,這一切恐怕跟端木夜脫不了干系。只是讓她覺得古怪的是,為什么來宣讀皇帝口諭的人是二皇子,而不是什么公公?
二皇子表情凝重,在海棠坐上馬車之后,他竟然也鉆了進來。
對上海棠驚詫的目光,端木荀面容苦澀:“海棠姑娘,此次父皇宣你入宮,恐跟堂兄有關……我雖能力有限,然而到時候若有不妥,我定會盡全力保全你。”
“多謝。”海棠此刻也是心事重重,聞扯了扯嘴角,有些敷衍。皇帝召她入宮,如果有什么事,恐怕也不是二皇子能兜著的,更何況……她其實已經有足夠的心理準備了。那時候,端木夜說過,只要有機會,他會讓她生不如死。想來,這次去她是兇多吉少了。
從前,海棠一直渴望的,就是自由。她不愿意淪為這個時代的行尸走肉,跟每一個被教化成三從四德的女人一樣,守在后宅那一畝三分地,一切的喜怒哀樂只跟男人的喜憎有關。所以她其實很羨慕林雪霜,即便在這樣一個對女人極為不公平的時代,她依然能憑借自己的本事過得自由自在。她沒有那個本事,從開始就只能艱難地追尋屬于自己的微小自由。她謹慎前進,小心翼翼,只因她明白,她的身份令她的身體被困在齊王府中,她身不由己,唯有心靈的自由,才是真正屬于她的自由。
可現在,她的心已經不自由了。即使她萬分防備,她還是喜歡上了端木夜。為此,當她因為大義而希望端木夜兵敗時,她是矛盾而痛苦的。在這場戰爭還沒有擴大的時候端木夜就被抓,一切的犧牲控制在最小,那已經是最好的結局。理智上來說,她很認同這樣的結果,但從感情上來說,她會為端木夜感到悲哀。他作為一本書的反派,面對男女主的光環,注定要失敗。想到端木夜的心情,她就不自覺地難過。
“世子他……身體如何了?”馬車中一片沉默,海棠終究忍不住問道。
端木荀面色微變,嘆息一聲看向外頭,輕聲道:“昨日太醫會診,他的右腿傷勢太重,即便日后調養得當,也可能會導致跛足。此外,這次傷到身體根本,他將來恐會子嗣艱難。”
海棠沉默著聽完,雙手卻忍不住在身前緊握。腿傷留下殘疾,再加上不育,對端木夜來說,大概稱得上是生不如死吧。她為他感到心痛,然而當她想起他在書中的結局,又覺得這樣的結果算得上很好了。他做錯了那么多事,只付出了這么點代價,已經算是老天對他的厚待了,至少他還活著,齊王府還完整。
端木荀見海棠沉默不語,也知她心中難過,不再開口。本來,來宣海棠進宮的事,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卻是他堂兄親自讓父皇派他來的。他知道海棠這一去禍福難料,然而他是父皇的兒子,周圍又都是父皇派來隨行之人,他又能做什么呢?他不可能帶著海棠逃離臨沂,逃離這一切,他只能像個懦夫,將她送入那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親手將她推入萬劫不復之地。
他仍記得因身體虛弱而面色蒼白的端木夜請求父皇讓他來宣讀口諭時臉上那譏諷的笑,端木夜是故意的,故意讓他面對自己的懦弱無能。端木夜是受寵的世子,連謀反這種大罪他父皇都能看在齊王的面子上饒了他,而他是不受寵的二皇子,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拯救不了。
一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