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端木夜抱入懷中,海棠起先微怔。她莫名地有種“你也有今天”的快意,然而更多的,卻是無法說的憂傷和糾結。
事到如今,海棠其實算不上多厭惡端木夜的觸碰。在對端木夜的情感一事上,她自己都弄不清楚。過往的一切她都沒有忘記,對他的恐懼和厭惡不會輕易消散,然而人的感情最是復雜,除了那些負面的情感之外,她很清楚她對他的感情里還摻雜著本不該有的柔軟情緒。即使明知不對,她也對控制自己感情這事無能為力。她唯一能左右的,是在明白自己的感情之后所作出的選擇。
“世子殿下……告訴你一個秘密。”海棠知道自己的力氣不如端木夜,干脆就安安靜靜地被他抱著,只是輕聲在他耳旁道,“你所認識的海棠,早已不在這個世界上。”
端木夜抱著她沒什么反應,以為她又要重復她不認識他,她早就忘記了他的這套說辭。
海棠道:“其實,失憶的說法是騙人的。我并沒有失去記憶。”
端木夜驟然松開海棠,抓著她的雙肩緊緊地盯著她,眉目間似乎帶著些許不甚分明的期待。
海棠視線一垂,再抬起時已將自己的真正心思很好遮掩,她勉強露出一絲笑道:“我只是借了海棠的身子還魂的一縷幽魂罷了,自然不會有她的過去記憶。”
端木夜眉頭一皺,雙眼微微瞇起,卻是不信。
“早知你不會輕易相信,我先前便沒有說出實情。當然,我這事也太過匪夷所思了些。”謊話越說越順溜,海棠繼續道,“然而你的糾纏實在叫我煩心,我只得說出實情。你應當察覺到了吧?我跟你從前所認識的丫鬟海棠,可是完全不同。”
端木夜并不出聲,然而他眼中那變幻的情緒,已顯露了他此刻稍顯混亂的心緒。眼前的海棠,跟他所認識的那個海棠,自然大為不同,這一點他無法否認。然而,對于海棠,他又真正了解多少呢?一開始他以為她只是個稍微有點意思的丫鬟,誰知她的表現卻總能讓他愉悅,漸漸讓他放不開她;他幾番試探,便認定了她傾慕于他,可她卻趁著被賣到妓.院編造出那樣的謊,有了不伺候他的借口;那時候在船上,他篤定她惜命,絕不會輕生,然而她卻一躍跳下了湄滄江,沒有一絲猶豫……他曾經以為他已經看透了這個小丫鬟,誰知她總能給他“驚喜”。
比如此刻。他以為他找到了她,總能想辦法將她弄回身邊,然而她卻告訴他,她已不是“海棠”,而是不知哪來的孤魂野鬼……簡直是荒謬!
半晌,端木夜一聲冷哼:“海棠,你鬼主意最多,你以為我會信你的話?”
“不管你信或不信,事實如此。”海棠道,“我來自幾百年后一個與此絕不相同的時代,沒有皇帝,沒有奴婢,人能在天上飛、海底游,千里之外能傳話。那是你絕想不到的時代。還有,我們所站的大地,是圓的,是我們所在星球的一部分,而夜空中的星星,跟我們的太陽是一樣的球體,只不過它們離得太遠太遠,看上去才會如此之小。這個世界出乎你意料的大,你絕想不到人之于這個宇宙有多渺小。”
“一派胡!”端木夜冷下臉打斷了海棠的話。
海棠住了嘴,沒再繼續向他灌輸屬于現代的知識,她知道他接受不了,這個時代沒人接受得了。她說這些,也不過是為了讓他相信,她確實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海棠,而是來自未來的游魂。
只聽端木夜道:“即便你編出那些個匪夷所思的話來,我也不會信你。此刻你若乖乖跟我回去,你我都省事。”
海棠想,跟端木夜這種霸道冷酷又總以自我為中心的人,真是不知該如何溝通。經歷了那么多事之后,她知道端木夜是真的喜歡她,可他喜歡她的方式,恐怕不是她能承受的。她跳船逃離,不就是怕失去自由,失去自我嗎?現如今看來,她的選擇并沒有錯。即便現在,端木夜還想著將她帶回去囚禁在他身邊,她怎么可能接受那種事?
海棠牽動著嘴角,微微一勾做出一副冷笑的模樣,她并不太擅長這樣的表情,然而見多了端木夜擺出那副鬼樣子,她總也能模仿一二。翹起略顯僵硬的唇角,她道:“世子殿下,你嘴上不肯承認海棠早已死去,恐怕是因為你不肯面對你逼死了你心愛的女子這一殘酷的事實吧?在臨川酒樓里,你曾說過,海棠惹得你不快,你便將她丟下江喂魚。恐怕那不是你一時激怒之語,而是離事實相差不遠。直到失去后才追悔莫及,世人皆如此。你逼死了海棠后才發覺她對你的重要,然而你不愿接受正是你親手將自己心愛女子殺死的這一事實,因此便不愿承認海棠早已死去,活過來的不過是個鳩占鵲巢的游魂。我對你來說,就如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你說是嗎?”
端木夜的神色漸漸變冷,甚至看上去有些鐵青,無端端添了些狼狽的意味。
海棠沉下心,藏在衣袖下的拳頭緊握成拳,極力維持著臉上的那抹冷笑。要讓端木夜離她遠遠的,她自然得說些狠話。但她也會緊張,怕這樣的話是不是太過頭了,讓他一怒之下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