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這是真人。
姚子健雖然不是話癆,但話平常就沒少說過。
一句話也不說向來不是姚子健的風格。
確認是真人,確認這人是姚子健,沈珠圓稍稍后退了小半步,把姚子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頭發打了發膠,白色禮服,黑色領結,甚至于領口還佩戴了禮花。
這樣的姚子健搞得讓沈珠圓都忍不住回過頭去,看看另外一端是不是站著頭戴白紗的新娘,很快,周圍就會響起結婚進行曲。
沒有,另外一頭沒有站著新娘。
笑問姚子健自己是不是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場所,邊說邊作勢要走。
“沈珠圓。”姚子健輕輕叫了聲。
這家伙終于肯開金口了,沈珠圓再次環顧了四周,嘴里問姚子健這是想做什么?那句“姚子健,你把這弄得像是求婚現場,姚子健,你該不會是想和我求婚吧?”輕飄飄脫口而出。
誰知——
“沈珠圓,你還真的猜對了。”姚子健如是回答。
沈珠圓在心里暗罵了句,還真是玩咖,說姚子健你別鬧。然后姚子健問她“沈珠圓你怕了?”
“怕你的大頭鬼。”沈珠圓打開包。
按照計劃,在兩人還沒涉及更深層次問題之前,她有必要讓姚子健看自己的病例,在給姚子健看病例前她會說些類似于“沒關系的,什么什么都沒關系的,我能理解。”體面話,姚子健是個聰明人,看完她的病例再聯想她說的話,一切不而喻。
姚子健是思維正常的人,思維正常的人自然會衡量利弊。
最后呢,讓誰先走都無所謂。
沈珠圓也已經提前接受了這樣的結果。
所幸,她是不知道悲傷失望為何物的人。
這樣對誰都好。
沒準她以后要是骨折了還可以找姚子健。
如果……萬一……
萬一姚子健不介意的話。
老實說,沈珠圓還沒姚子健不介意的應對方法。
之前,她的打算是要是姚子健不介意她就答應當他的女朋友,反正,姚子健看起來是那種幸福家庭的男主人形象。
但是呢?
姚子健為什么會對沈珠圓這樣的女人一見鐘情怎么想都充斥著詭異,她可不想當社會新聞那種被丈夫揍得鼻青臉腫的家庭主婦形象,那還是最保守的,要是……要是姚子健有特殊癖好的話,那她等于是自投羅網。
所以最好,姚子健在看完她的病歷后,來了句“很抱歉,沈珠圓,我還有事情要辦,我得走了。”
要是知道會繞了這么大的彎,倒不如當時一口拒絕了姚子健。
都怪那雙洞洞鞋。
沈珠圓深呼了口氣。把病歷遞到姚子健面前。
說:“姚子健醫生,你恐怕得先看看這個。”
“那是什么?”姚子健一雙眼只顧落在她臉上,看也沒看她遞過去的病例。
“這是我的病例。”回答。
姚子健還是看都不看。
不看病例,也不接。
“你還是先看看這個,”沈珠圓抖了抖手上的病例文件,“看完這個,我們再來談關于要不要成為男女朋友這個話題。”
姚子健接過病歷文件,但還是沒打開,而是瞅著她笑,笑著說“看來我眼光不錯,青蛙小姐是個誠實的姑娘。”
搞什么鬼?
莫不是這個時候還想賣弄花花公子本色?
姚子健把文件袋往邊一擱,輕聲說:“沈珠圓,我知道那里面放的是什么,我知道沈珠圓經歷過一場手術。”
姚子健又往她跨了一步。
“那場手術讓沈珠圓失去了共情能力,醫學界管它稱之為情感認知障礙,沈珠圓腦子有個防御系統,有些人更喜歡管它叫頭腦蜂巢,打個比方,你帶她去看喜劇電影,或許她會因為電影里的滑稽橋段哈哈大笑,因為多巴胺不會對頭腦蜂巢造成損傷,你帶她去看悲劇電影,或許她對電影里的反派表示出了憤慨,和其他觀眾一樣大罵反派人物喪盡天良。”
“電影結局,當觀眾們為電影里主角的不幸遭遇淚流滿面不舍得離場時,她想的是,這好極了,我是第一個離開電影院的觀眾,這樣就不會被堵在走道中間了。”
“換一種說法,如果你心里盤算帶沈珠圓去看悲劇電影,趁沈珠圓沉浸于電影的悲傷情節干點兒遞紙巾博取起好感,門都沒,沈珠圓沒法感知悲傷,因為悲傷對于頭腦蜂巢來說是頭號敵人。”
“而愛是悲傷的起源,頭腦蜂巢為了能全力抵抗這位頭號病人,運用其全部能力對愛進行了屏蔽。”
姚子健的那番話把沈珠圓聽得雙眼發直。
這應該是她聽了好幾個版本對于情感認知障礙形容最為鮮明易懂的。
“這聽起來很酷對不對?沈珠圓就像是來自于科幻世界里的機械姬。”姚子健的神奇還在延續著。
點頭。
二十歲的沈珠圓一定會特別特別喜歡姚子健這樣的說法。
但。
也酷,也不酷。
近在咫尺的男子,像極了沈珠圓年少時憧憬在旅途中遇到的心靈捕手。
“那些還沉浸在電影悲傷氛圍中的人們并不知道,那第一位離開座位獨自走在通道的觀眾偶爾也想像他們一樣。”
是的是的,是那樣的,連一天到晚把“圓圓”掛在嘴邊上的爸爸沒有了不再了她都沒有悲傷,這像話嗎?
沈珠圓垂下頭去。
“我不僅知道沈珠圓是一名情感認知障礙患者,我還知道沈珠圓的媽媽現在正在慕尼黑的圣路易斯醫院,沈珠圓每月都會從米蘭前往慕尼黑探望媽媽;知道沈珠圓目前正在存錢,目標是一百萬歐,等沈珠圓存夠了一百萬歐,就會在愛爾蘭海海邊買下一棟白色房子,然后把媽媽接到愛爾蘭去。”
姚子健怎么連這個也知道。
低頭看著地面,耳朵聽著姚子健的那些話,沈珠圓心里開始有了隱隱約約的不安感。
因為,她感覺到和姚子健要掰的百分之八十幾率被扣去了百分之二十,現在就只有百分之六十。
甚至于,這百分之六十也是不怎么穩的。
此刻,沈珠圓所不知道地是,那置身于黑暗正握緊拳頭的男人也在和她一樣,陷入了深深的不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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