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出了警察局,漣漪說了句“叔叔阿姨,我能和圓圓單獨談談嗎?”就把沈珠圓往一個方向扯。
此時夜幕又深又厚,但漣漪似乎還覺得不夠,把她往更深更厚的陰影處推。
沈珠圓當然知道漣漪想干什么。
雙雙站在圍墻邊,沉默片刻,沈珠圓“噗嗤”聲笑出。
“圓圓,這沒什么好笑的。”漣漪說。
好吧,好吧,沈珠圓覺得這不好笑,她也只不過是想緩解一下緊張氣氛。
沈珠圓知道漣漪現在心里肯定無比愧疚,圓圓是為了她丟失的手鏈才被誤以為是小偷,而她不僅不相信圓圓,還把圓圓罵了個狗血淋頭。
沈珠圓以為接下來會聽到漣漪和她說對不起。
但——
漣漪卻說:“圓圓,以后別為我做這樣的事情。”
周遭黑乎乎的,沈珠圓沒能看清漣漪此刻的臉部表情,但她能從漣漪的說話語氣判斷出,漣漪現在是帶有情緒的,和憤怒相關的情緒。
漣漪現在的情緒沈珠圓也不是不能理解的,換成她,應該也會生氣的,是生自己的氣,如果不是在圓圓面前表現出對丟失的手鏈那么難以割舍,圓圓也不會去干那樣的傻事。
“漣漪,我……”
“如果你再繼續這樣,我就從你們家搬走。”
仿佛怕她聽不清,漣漪逐字逐句說出。
沈珠圓也不是沒聽過漣漪和她說過狠話。
漣漪說過要把她一個人丟在海邊喂魚、說過要把她弄到一個遍布老鼠的房間里、說過晚上要偷偷把她剃成光頭,漣漪說過最絕情的話是“沈珠圓,我要和你絕交。”但漣漪從來不曾說過要搬走,從你們家搬走。
那瞬,說不難過是假的。
怎么是你們家呢,難道不是我們家嗎?都過去那么多年,還沒能變成“我們家”嗎?
“沈珠圓,你給我記住,如果你再繼續干這類傻事,我就搬走,從那個家搬走!”漣漪繼續說。
還好,這次是那個家,不是你們家。
“圓圓,這次我不是開玩笑。”
知道,沈珠圓知道漣漪沒在開玩笑,把她一個人扔丟在海邊喂魚、把她關在老鼠房間、甚至于絕交都是開玩笑,但這次絕對不是開玩笑。
漣漪知道,圓圓這次是把她的話聽進去了,可,還有圓圓不知道地,也許是永遠不知道地……
“圓圓,我……我是怕以后……你會后悔你今天為我做過的傻事。”這句話,漣漪不敢和圓圓說。
是怎么弄丟外婆留給她的項鏈漣漪比誰清楚。
不是故意的,丟了外婆手鏈的那天不是故意在羽淮安面前哭的。
就像是一場蝴蝶效應,圓圓從來不會在她面前掩飾對羽淮安的情感,她知道得越多那場蝴蝶效應的威力就越大。
漣漪心里很清楚在她、圓圓和羽淮安三人間正在發生著什么。
恰好羽淮安坐的那個靠窗位置有漣漪最喜歡的風景,疲憊時往窗外看上一眼就能支撐她上完接下來的課,漣漪已經很久很久沒往那扇窗外瞧了,因為那有羽淮安。
如果單純是以看客身份漣漪是不會懼怕的,但偏偏不是,即使羽淮安缺課的日子,漣漪依然不敢去看那扇窗外,因為那依然有羽淮安。
羽淮安是誰?
是讓圓圓一見鐘情的男孩,是讓圓圓做了諸多傻事的人,讓圓圓為他徹夜流淚,一次微笑就可以把圓圓送上云端,是圓圓的初戀,是圓圓青春歲月的全部。
不會了,沈珠圓的生命再也不會出現像羽淮安這樣讓她傾盡全部的人了。
這是一節音樂課,天氣格外的好,新來的音樂老師是一名華裔女性,老師給同學們彈奏起了貝多芬的的《致愛麗絲》,在琴聲指引下,一雙雙眼一顆顆心在曠野中找尋琴聲里頭的愛麗絲。
琴聲中,漣漪看向了那扇窗;在琴聲中,鋼琴老師、課堂黑板、屋頂如一塊塊幾何木板快速消逝,最終,只剩下也正在瞧著自己的那個人。
原來,女孩們是這樣看男孩們;原來,男孩們是這樣看女孩們。
痛并快樂著。
從此,知道什么是一眼萬年。
那節音樂課結束后,漣漪把自己關在洗手間里,一次次把頭泡到水里,但冰冷的水成了灌溉怒火的油,還沒完,今天是她和羽淮安的輪值日。
漣漪曾向學校衛生部門提出換輪值搭檔但沒成功,衛生部工作人員還夸她和羽淮安是班級衛生工作做得最好的小組。
好搭檔是吧?
那就讓她以實際行動證明她和羽淮安壓根不存在好搭檔的說法,買了瓶顏色看起來像排泄物的飲料,只要她把飲料往羽淮安頭上一扣,她和羽淮安立馬就會從好搭檔坐實因獎學金對彼此暗存不滿的競爭對手。
最近漣漪正極力避免和羽淮安同場活動,于是就開始有了“漣漪和羽因獎學金正在明爭暗斗”傳。
即使是做衛生工作,羽淮安還是能吸引到一定數量女孩,但女孩們也只敢遠遠站著,她們知道羽討厭被圍觀。
一如既往地,女孩們在距離羽淮安十幾米左右范圍或是“散步”或是“聊天”,瞅準時機,漣漪揭開了飲料瓶蓋。
一旦她把飲料往羽淮安頭上一扣,女孩們勢必會一擁而上,再之后,這件事情就會傳遍整個校園。
去你的好搭檔。
舉飲料瓶的手往最高處,下秒,漣漪發現自己的手腕空空的,外婆留給她的手鏈不見了。
手一松,原本應該倒在羽淮安頭上的黃色液體潑向自己的臉,有雙手把她往一個地方拉,她被拉到了沖洗處,羽淮安把一個灑水頭往她手里塞,回過神來,狠狠甩開羽淮安的手。
那場蝴蝶效應終于醞釀成落在北美洲的龍卷風,眼淚前仆后繼的,哭著對羽淮安說都怪你。
是的,都怪羽淮安,為什么要在那樣有著美好天氣的午后念葉芝的詩,讓十六歲的圓圓稀里糊涂地陷進去。
是的,都怪羽淮安,羽淮安不是把不上課當成家常便飯嗎?
羽淮安為什么要上這節音樂課,也怪老師為什么要在這樣的午后彈奏《致愛麗絲》,羽淮安更不應該在當她看著他時,他也在看她。
總之,羽淮安不該看她的。
總有一天,這一眼會變成深深插向圓圓心里的那把刀。
圓圓還不知道地是,是因為這堂音樂課的那一眼,導致她忘了在做衛生工作前把外婆的手鏈放到儲物柜里。
圓圓有時候會問“漣漪你到底會不會哭”?
這是漣漪自己也好奇的事情,記憶里她好像沒有大聲哭泣過,可那天,丟了外婆送的手鏈后她在羽淮安面前哭得一塌糊涂,羽淮安就在邊上靜靜站著,沒說安慰她的話,沒問她為什么哭的,也沒嘲笑她哭成那樣,而她一點也不覺得丟臉。
圓圓更不知道地是——
羽淮安和她一起尋找外婆送她的手鏈,從日落到天黑,兩人推著車走在回家路上,就他們兩,身邊沒有圓圓,那之前,圓圓給她打過電話,說在老地點等她一起放學,“圓圓,你先回去,我有事情。”她是這樣告訴圓圓的。
也許未來的某個時間點,圓圓會知道這一切。
到時,圓圓要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