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公布了他女友的照片。
是個笑起來很甜的女孩。
笑起來很甜的女孩長得有點像她的中國鄰居,也就是她幾天前和米琪說過的有男友長得像伊恩的女鄰居。
等等……
半分鐘過去。
蒂亞飚著垃圾話進入地鐵。
飚完垃圾話,大吼出“上帝啊,我居然讓他幫我倒垃圾。”“是的!沒錯,我居然指使蘭蒂斯家族的成員給我倒垃圾!”
何止是倒垃圾,她還讓羽幫她修窗戶,讓他幫她制作游行標語,讓幫忙買早餐,甚至于,她還懷有“這次要是馬桶壞了就讓羽來修,反正,瑪格的二十四孝男友是社區共用財產。”的念頭。
想到整個社區幾乎把camellia集團未來繼承人當成共用財產,這個公用財產她使用得最多,蒂亞發出了土撥鼠尖叫。
(下)
就在蒂亞不斷發出尖叫時,蒙堤拿破侖大道的沈珠圓正貓著腰撥開一個個擋在自己面前,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人體,艱難前行著。
這個夜晚,蒙堤拿破侖大道所有人似乎都在關注著camellia四公子的《前往目的地》特別行動,沒戴耳機的選擇聲音外放,她不聽到羽淮安的聲音都難。
該死的,羽淮安為什么要做這樣奇怪的事情。
跑到明尼蘇達州去,就為了穿上蝙蝠俠長披風開坦克摩托嗎?這聽上去就很傻,又不是十幾歲。
好不容易,穿過一個人縫。
但,下一個擋在她面前地是位體格可以媲美相撲選手的壯漢。
“先生,請讓一讓。”沈珠圓說道。
這位先生顯然是沉浸在《前往目的地》特別行動中。
沈珠圓剛呼出一口氣就聽到蒙堤拿破侖大道。
蒙堤拿破侖大道?
可不就是現在她所站位置。
羽淮安的聲音透過壯漢手機傳聲筒,傳至沈珠圓耳里——
“她是一個喜歡熱鬧,喜歡食物,喜歡茫茫人海,喜歡媽媽喜歡爸爸,喜歡院子里開滿鮮花,喜歡蔚藍大海喜歡美好天氣,熱衷于愛熱衷歌頌世界的女孩,此時此刻的她,或許正在蒙堤拿破侖大道,或許她剛和同事炫耀她存夠給媽媽在愛爾蘭海買一棟白色房子的錢,正在觀看這個視頻的您,如果恰巧在蒙堤拿破侖大道,恰巧您看到了她,請,請您和她說一句‘圓圓,生日快樂。’”
“和熱愛世界一樣,她害怕孤獨,害怕老鼠,害怕數學,害怕考試,害怕欺騙,害怕背叛,害怕總是會給她做一桌子燒烤的爸爸離她而去而她卻沒有為他流下一滴眼淚,害怕她賺夠了可以給媽媽買房子的錢但媽媽卻一直不肯醒來。”
“熱愛世界有多多少,對害怕就有多多少,她就是這樣的女孩。”
“如果您在蒙堤拿破侖大道看到她,就請和她說一句‘圓圓,生日快樂。’。”
“圓圓喜歡熱鬧喜歡俗世,喜歡很多很多的愛,也愛著很多很多,圓圓的愛很簡單,愛圓圓也很簡單。”
緩緩地,沈珠圓直起了腰;緩緩地,沈珠圓的視線轉向了那個巨大的屏幕。
她還以為自己已經走了很遠來著,怎么還在這個范圍內。
camellia屏幕里,羽淮安還穿著那件長披肩。
穿著長披肩的羽淮安是她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模樣;是她躲在便利店廣告牌后看著他時的模樣;是即使身上挨著棍子眼睛也是直勾勾去瞅他時的模樣;是她笑著說喜歡他,哭著說恨他時的模樣。
呆呆的看著。
輕輕一聲“圓圓,生日快樂。”飄入她耳里,視線追尋著那縷聲線。
也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她的周圍變得開闊了起來,一雙雙眼睛正落在她臉上,那一雙雙的眼眼里盡是關懷和愛護。
她置身于一束束關懷和愛護的視線內。
有位身穿白色紗裙的女孩正站在她面前,對她說“圓圓,生日快樂。”女孩遞給了她一支玫瑰花。
說不清是女孩嘴角笑意過于友好,還是為玫瑰撲鼻而來的香。
沈珠圓接過女孩的玫瑰花,沈珠圓對女孩說了謝謝。
更多人來到她面前。
“圓圓,生日快樂。”
有可能,這輩子沈珠圓收到的生日快樂祝福加起來都沒有此時此刻在蒙堤拿破侖大道一分鐘多。
這晚,好像全世界的人都來到沈珠圓面前和她說“圓圓,生日快樂。”
有人擁抱了她,有人告訴她,很快媽媽就會醒來。
十點十分,德國,慕尼黑,圣瑪麗醫院。
那個有著米色窗簾的病房房間里,那位年紀約在五十幾歲左右、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的女病患一如既往緊閉雙目。
她的床頭柜上放著薰衣草。
薰衣草顯然是剛剛放上去的。
薰衣草的花語——
等待和救贖。
女病患床邊坐著身材嬌小衣著時尚、容顏清麗的年輕女子。
年輕女子正在和女病患訴說著什么。
一開始,年輕女子語氣是平靜的,平靜說著些和工作相關的瑣事,逐漸,在那些訴說中頻頻出現了圓圓的名字。
“阿姨,今天是圓圓的生日,因為今天是圓圓的生日,我特意把自己打扮了番,就像以前一樣,圓圓的生日漣漪可不能邋里邋遢的,而到了漣漪的生日,圓圓可不能穿的就好像要去打街頭籃球。”
“阿姨,您還不知道吧?圓圓現在變得很了不起,想知道圓圓有多了不起的話,阿姨就快點醒來吧。”
“阿姨,我最近和圓圓關系有點僵,這一次,錯得特別徹底的是漣漪,沒想到吧,阿姨,這一次,我錯得特別徹底,圓圓不理我是應該的,阿姨,我現在心里特別難受,就拿今天來說,今天是圓圓的生日,但我卻沒有勇氣和圓圓說一聲生日快樂,我怕說了,圓圓和以前一樣不理會我。”
“阿姨,我能承受現在圓圓不理我,但我承受不了圓圓一直不理我,雖然,我知道,圓圓不會一直不理我,但,但要是圓圓一直一直不理我呢?”
“阿姨,這個世界,我就只有您和圓圓了,阿姨,我最近過得很艱難,因為過得艱難,所以,我做了一些蠢事,一些您和圓圓知道了勢必會對我失望的蠢事,阿姨……”
漸漸地,年輕女子頭越垂越低,女子開始不受控制地抖動著肩膀,不停抖動的肩膀伴隨著低低的抽泣聲。
低低的抽泣聲和著一聲聲“阿姨”和“圓圓。”到最后,年輕女子抓住病床上女病患的手。
讓女病患的手去觸摸她纏著繃帶的手腕。
觸及時那刻。
抽泣變成陣陣的嚎啕大哭。
哭聲伴隨著斷斷續續的話語聲“阿姨,這是我昨天干的蠢事,阿姨,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阿姨,回到公寓時,沒有人和我說話,那是我最討厭的,我一天比一天更討厭、更唾棄自己,懦弱的自己自私的自己,我憎恨我為什么不能像圓圓那樣活得坦坦蕩蕩。”
“阿姨,我現在連投遞在地上自己的影子都憎恨,憎恨到想去毀滅,所以……”女子泣不成聲,“所以,阿姨,快點醒來吧,快點回到我和圓圓的身邊,阿姨……您要是再不醒來的話,有可能您只能見到圓圓,而,而見不到漣漪了。”
“阿姨,救救我吧,也就只有您了,就像我八歲那年,您拉起了我的手,阿姨,這一次,我向您保證,不會和八歲那年一樣的。”
“阿姨,現在漣漪懂了,漣漪明白了。”
“阿姨,請救救我吧。”
在一聲聲“阿姨,請救救我吧”嘶吼聲中,年輕女子似乎意識到什么,哭花了妝容的臉緩緩從那只手手掌心解脫出來。
緩緩地,漣漪抬起了頭。
目觸到的那雙眼,一如她八歲那年。
那雙眼正溫柔地注視著她
雙膝跪地,再一次,漣漪把頭重重埋在那個手掌心里。
喜極而泣——
“阿姨,謝謝您。”
十點十分,沈珠圓在孟堤拿破侖大道狂奔著,她也不清楚自己要奔向哪。
在羽淮安宣布《前往目的地》特殊行動真正意義時,她就抑制不住開啟了腳步。
羽淮安說,在他一百天假期里,他有三件要做的事情,完成了一萬海里航行后,他要為沈珠圓做一件很酷的事情。
“沈珠圓那丫頭總把‘這聽起來很酷吧’掛在嘴里,沈珠圓,等著吧,我來告訴你什么是真正酷的事情。”
羽淮安第二要做的是:為沈珠圓做一件很酷的事情。
和沈珠圓分開的某天,他在一個電影院里看到一部片名叫《前往目的地》的電影。
電影里頻頻出現長得像早期打字機的盒子,那是一個時光盒子,只要在那個盒子鍵入年月日,那么,就可以穿越時空回到那個時間點。
“很可惜,我沒有那樣的時光機器。”羽淮安說。
但那又有什么關系呢?
一百次向上帝的祈禱,前面九十九上帝沒有聽到,但第一百次的祈禱上帝會聽到的。
因為,那個已經向上帝祈禱過九十九次的男人依然心懷虔誠。
所有……
“第一百次,上帝會聽到的,我的心愿,上帝知道。”
因為上帝知道,所以,他會見到那個被遺落在時空里的沈珠圓。
在這場一千米垂直速滑中,在上帝的引領下,他會見到那個沈珠圓,他會把那個沈珠圓帶回來。
如果說,那個沈珠圓不愿意回來呢?
“不愿意回來也沒關系。”他說。
“我只是想去見見她,去見一見她,抱一抱她,夸一夸她,和她說一些的話。”他說。
“沈珠圓,我相信,你也和我一樣想她。”他說。
還有十一分鐘,日光就會翻越明尼蘇達州山脈。
當太陽升起時,羽淮安就走在前往去見沈珠圓那個傻妞的路上,終將,他會在一千米的山谷底下,見到沈珠圓。
這是一場特殊的極限挑戰。
去見明天的自己,是極限精神的意義所在。
所以——
“沈珠圓,等著我,等著我回來,到時我帶你去見我的外婆。”羽淮安說。
在羽淮安說那些話時,雪地里出現了一群人。
那群人拿著各式各樣的極限設備。
沈珠圓在那群人中看到幾名“死亡公社”極限俱樂部成員。
她曾經從一名成員口中聽到,為什么會給極限挑戰俱樂部取“死亡公社”這樣不吉利的名字是因為想告誡成員,每一個極限挑戰都有可能以死亡作為代價。
不,不不。
腳步開始逃離,逃離那個巨大的屏幕,腳步飛快。
她不需要羽淮安為她做那樣的事情。
那樣的事情毫無意義,而且一點也不酷。
是的,一點也不酷。
萬一……萬一回不來了呢?!
沈珠圓開始擦拭臉上的汗水,奔跑耗掉她太多體力,她幾乎快要呼吸不了了。
羽淮安說,日出時間,就會走在前往去見沈珠圓的路上。
不,不不,傻子。
那里沒有沈珠圓,那里怎么可能有沈珠圓。
沈珠圓現在在蒙提拿破侖大道,他不是也說了嗎?或許沈珠圓正在蒙提拿破侖大道和同事吹牛。
所以,他怎么可能在明尼蘇達州見到沈珠圓?
一千米速降滑雪,上次他就因為這個摔壞了腿。
姚子健曾經說過,上次是他運氣好,姚子健說現在想起來都后怕,上次那幾個人沒一個挑戰成功的,其中一個還為此送了性命,另外一個目前還在接受康復治療。
要是……
耳邊有個男性聲音在說話,那個男性聲音提到了明尼蘇達州,那個聲音說他從小在明尼蘇達州長大。
沈珠圓停下了腳步。
凝神,去捕捉那個聲音的訊息。
周圍都是人,她沒法找到那個聲音的主人,只能通過一道道人縫去攝取那個聲音所傳達的訊息。
那個聲音說他去過伊恩現在所在的阿波羅山。
明尼蘇達州的第一縷日出就來自于阿波羅山,阿波羅山因此得名,可見,這座山的高度。
高度是一回事,陡峭又是一回事。
那個聲音說,伊恩現在的行為就是在找死,阿波羅山的積雪厚度遠不及阿爾卑斯山,再加上積雪遍布不均勻,懂速降滑雪的都知道這有多危險。
伊恩能活著回來的機率就只有兩成。
更多的汗水從沈珠圓額頭處滑落。
沈珠圓從外套兜里拿出手機,在呼叫欄輸入羽淮安手機號,落入耳畔地卻是提醒該手機用戶處于關機狀態的機械聲音。
手無力垂落。
然后,沈珠圓就聽到羽淮安大喊沈珠圓的聲音。
似乎要沖破云霄的“沈珠認”來自四面八方,蒙提拿破侖大道的每個手機傳聲筒都在呼喊著沈珠圓。
一面面多媒體墻上,全部都是那個男人朝著天空喊“沈珠圓。”時的模樣。
此時此刻,那個男人已經換上了全套滑雪設備,眼睛被頭盔設備所遮擋住,男人沖著天空大喊“沈珠圓——”
“沈珠圓,我不得不脫下那件長披風,因為我的滑雪教練說那會讓我送命,我是去見沈珠圓的,不是去送命的,所以,我只能脫下那件長披風。”男人說。
“沈珠圓,不管是現在的你,還是以前的你,都要呆在那,等著我,別擔心,極限挑戰精神是,去見明天的自己。所以,沒什么是完成不了的。”男人說。
“萬一……萬一,我回不來了,那一定是沈珠圓需要有人陪伴,所以,我一時半會回不來。”
“沈珠圓,記住了,當你到了八十歲九十歲時,你依然是我的甜甜圈女孩,沈珠圓,很遺憾,我沒有在你對我一見鐘情時同樣地,對你一見鐘情。”
“但沒有關系,我正在前往見那時的你的路上。”
“在前往見你的路上,我們終將重新相見。”
就這樣,在那個白雪皚皚的國度里,他宛如一道黑色的閃電,伴隨著阿波羅山初升的日光消失于一片耀眼之中。
蒙提拿破侖大道。
沈珠圓呆呆站在那,身邊的人來來回回著,夜風撩起了她額前頭發,有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婦人來到她的面前。
老婦人問她:“你是不是遇到傷心的事情?”
搖了搖頭。
她是不會傷心的,她現在身上已經不具備傷心這項功能。
老婦人把一條蘇格蘭方格手帕遞到了她面前。
為什么要遞給她手帕呢?
茫然看著婦人。
老婦人說她現在臉上滿是淚水。
“不,女士,您看錯了,那是汗水,我剛才一直在奔跑。”沈珠圓對著那位婦人說。
婦人嘆了一口氣,搖著頭離開。
迎面而來的風打到她的臉上。
帶來了久違的如咸咸海水的滋味,
循著風里頭咸咸海水滋味,腳踩在荔灣街的石板路上,那個再尋常不過,無所事事的午后,她穿著媽媽強行要她穿上的水果裙,站在那方白色圍墻外。
圍墻門是半打開著的。
九月的風吹落圍墻上枝頭的花,紛紛揚揚的。
緩緩地,她伸出了手。
———————正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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