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漣漪還記得自己八歲那年,媽媽的尸體在醫院的冷凍室里,領走媽媽尸體需要錢,可她沒錢。
冷凍室外,聚集著媽媽的債主。
那個被媽媽殺死的男人以媽媽的名義向那些人借錢,他們你一我一語的,在一大片鬧哄哄中,有個穿著黑色中袖上衣的女人出現了。
女人說她是媽媽的朋友,女人來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
依稀間,漣漪看到八歲時怯生生的自己站在那女人身邊,看著女人從包里拿出一疊疊鈔票,鈔票一一到了那些人手上。
女人領走了媽媽的尸體,還給媽媽舉行了葬禮。
葬禮結束,女人問她“愿不愿意和阿姨去曼谷?”彼時的自己心里是愿意的,可她有什么臉,她是一名殺人犯的女兒。
見她沒說話。
女人說“阿姨家里有個小女孩,也和漣漪一樣的歲數,她叫圓圓,圓圓老是闖禍,我得找個人看住她,漣漪,你愿意幫阿姨看住圓圓嗎?”
就這樣。
在曼谷,漣漪見到阿姨口中老是闖禍,需要自己看住的女孩。
夜幕降臨,那女孩抱著個粉色盒子來到漣漪面前。
至此,很長很長一段時間里,圓圓一直停留在那個夜晚抱著粉色盒子,當她的面打開盒子拿出被層層包裹的鱷魚皮拖鞋問她“你喜歡這個嗎?我最值錢的就是這個,爸爸說把它換成錢的話,我可以三個月天天吃冰淇淋。你要它嗎?它看起來很貴對吧,我可是一次也舍不得穿。但如果你要的話,我可以把它給你。”的小小女孩身上。
那小小的女孩,臉頰總是紅撲撲的,當那小小女孩有天對她說喜歡上了一個男孩子時,漣漪心里還覺得那是圓圓在鬧著玩。
好像,圍繞著圓圓地都像極了童話故事。
即使是圓圓在她面前說如果羽淮安身邊有了喜歡的女孩她有可能活不了,圓圓還是那個住童話世界里的女孩。
童話故事里的悲傷總是很淺顯,吃了毒蘋果的公主連在等待王子時模樣也是美好的。
直到此刻。
漣漪才徹底明白到,圓圓早已走出童話世界。
圓圓的周圍沒有奇珍異木,有地是正在形成吞噬之勢的黑色浪潮,黑色浪潮之上,有無數只禿鷹盤旋著,對置身于包圍圈拼命掙扎的女孩虎視眈眈。
圓圓。
那是圓圓。
雖然,她無時無刻不曾忘記過阿姨當初讓她看住圓圓的責任,但其實真正讓她從一名殺人犯女兒身份陰影逐漸走出來的是圓圓,一次次,圓圓和那些罵她殺人犯的女兒的孩子廝打,即使大人們無意間說漏了嘴,圓圓也會找上門,個頭小小的嘴里一個勁兒說“你要和漣漪道歉。”
圓圓。
瞧瞧,她和羽淮安都對圓圓干了什么?
可,圓圓在和她說對不起。
不,不不。
不該是這樣的。
是啊,不該是這樣的。
可此刻再說什么也已為時已晚。
只能沉默。
最后的最后。
圓圓說她寧愿從沒認識過羽淮安。
“這次,是真的。”圓圓說。
圓圓說。
“明天,我就走了。”
沉默著。
“所以,你們不用介意我。”
圓圓還說,還說……
“但這不是原諒。”
許久,許久。
“現在,我還沒法去原諒誰。”
帶著“現在,我還沒法去原諒誰。”沈珠圓走了,拉著三十六碼的行李箱,抱著心愛球星的簽名籃球,登上了前往大不列顛的航班。
羽淮安沒出現在送行隊伍中。
沈珠圓登機六個鐘頭前,漣漪給蘇西姨媽打去了電話,告知蘇西姨媽,圓圓要去倫敦留學的事情。
從某種意義上,告訴蘇西姨媽就等同于告訴羽淮安。
六小時,足以來回一趟機場。
可羽淮安沒出現。
漣漪不清楚問題出在哪,是蘇西姨媽沒把這個消息告訴羽淮安?還是羽淮安接到消息后沒到機場來。
羽淮安沒出現;蘇西姨媽也沒出現。
從機場回程路上,透過車窗,漣漪臉朝著西北方向。
他們說,那是前往倫敦的航線方向的,穿過西伯利亞的冰川,飛越大西洋,沿著英吉利海峽就到了倫敦。
臉朝西北方向,心里默念出在機場沒能說出口的“圓圓,再見。”
沈珠圓是在四月初離開的,按照宋金的說法,圓圓四月初離開,但有可能在四月中的某天圓圓忽然冒了出來。
四月的倫敦正是雨季,倫敦人能在四月見到一次艷陽天就謝天謝地了,圓圓是下一天雨都會埋怨上半天的人,一整個月都不出太陽這簡直就是要圓圓的命。
還有,圓圓是離不開媽媽蒸的老玉米爸爸的燒烤海鮮,倫敦人討厭在西瓜上放沙冰的吃法,結合種種,宋金拍著胸脯:等著吧,沒準,圓圓現在已經受不了,正在查詢回曼谷的機票。
當然了,圓圓下飛機第一個通知的人肯定是他,宋金信誓旦旦。
四月過完,宋金并沒有接到圓圓從機場打給他的電話。
五月到來,宋金的語氣沒那么肯定了,甚至于,宋金還時不時發著“圓圓是不是被倫敦的金發帥哥給迷住了。”牢騷。牢騷伴隨著“我現在還不大相信圓圓去了倫敦。”感嘆。
不僅宋金,漣漪也總是忘記圓圓已經不在那個房間里,聽到樓下傳來“漣漪,快下來吃飯了”時,腳步會停在那個房間外,心情好時是“圓圓,吃飯了。”心情不好時是“沈珠圓,別磨蹭,阿姨喊吃飯了。”
喊完,走了幾步,才想起圓圓現在不在這里,圓圓現在在倫敦。
而阿姨更時不時地,在周末早上扯開嗓門“沈珠圓,快起床,太陽曬屁股了。”片刻,又意識到什么,開始地發起呆來。
叔叔也好不到哪里去,經過院子時,會盯著已經上鎖了的那輛“火鳥”瞧。
五月第一個周末,漣漪回家就看到叔叔正在給“火鳥”做保養,這天叔叔還說了句“圓圓那個臭丫頭還真說對了。”
說對了什么?
說對了“要是沒我在家,你們肯定特別無聊”。
不僅叔叔這樣想,荔灣街街坊們也在閑談間都要提上一嘴“圓圓不在,整條街好像安靜了不少。”
“圓圓不在,整條街好像安靜了不少。”并不是說圓圓有多鬧騰,相反,圓圓比同齡人還略微安靜些,他們是看著那溫州來的小女孩長大,圓圓總是在他們周圍活動,圓圓是荔灣街的捧場王,福建人炸的蝦餅、潮汕人做的甜湯、廣州人的腸粉、客家人的手工糕點,圓圓總是吃得津津有味,他們就喜歡圓圓那個樣子。
雖然圓圓有時會鬧出些啼笑皆非的事情,但那些啼笑皆非的事情背后是他們從小看著長大的小女孩有顆熱心腸。
荔灣街的孩子們也喜歡圓圓。
漣漪走在路上,常常會冒出幾個孩子問她“圓圓什么時候回來?”孩子們一個個都很難纏,給了答案還不肯走,篤定她肯定不知道他們的名字。
還真是。
“圓圓就不會。”孩子們拉長著臉,“圓圓記得我們每個人的名字。”
雖然,漣漪回答孩子們圓圓暑假就回來了,但她也不確定沈珠圓暑假會不會回來。
每個周末,圓圓都會往家里打電話。
電話是以免提方式的。
他們三個就站在電話旁。
“圓圓忙不忙?”
“忙,忙得頭都要冒煙了。”
忙學業、忙熟悉環境、忙處理人際關系、也交上了新朋友,和新朋友去看演出,也去附近城市旅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