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翼翼上前。
微風帶起涼亭邊樹上的一片落葉,一下子糊在她的臉上。
熟睡的人毫無所覺。
慕容景衍伸手輕輕捻去她臉上的殘葉。
指腹無意間觸碰到她的臉頰。
細膩的觸感如同火苗一般從慕容景衍的指尖一寸一寸侵入到他的胸腔位置。
他的胸口像是被燙了一下,連帶心跳也慢了幾拍。
他無奈嘆氣,喃喃自語,“本宮可是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氣,你倒是睡得安穩。”
不過,你逃不掉的。
他還不信,她能每次都睡得著。
倏地,他眼底才漾開的笑意微收。
很快,賀玄已經一路小跑來到跟前。
“殿下,邊關急報,回疆那邊,似乎有異動。”
...
北宸。
自從沈慕兮慘死以后。
顧時像是換了一個人。
不管是做什么,總是有氣無力地提不起精神。
他嘗試過用很多種方法走出來。
可是,每次只要他嘗試遺忘,第二天,沈慕兮的模樣在他腦海里卻愈發清晰。
仿佛只要一閉眼,下一刻,她就能從他的腦海里蹦出來。
不僅如此。
他的腦海里還時不時會出現兩個聲音在爭吵。
一個聲音在大罵他忘恩負義,為了榮華富貴,連妻女的死活都毫不在意。
另外一個聲音卻在安慰他,人非圣賢孰能無過,沈慕兮母女的死,原因在于沈慕兮太過貪心。
若是她當初不回來京城,就什么事情都沒有...
顧時頭痛欲裂。
偏偏在這種時候,他右手的舊傷又復發了。
那種像是刻在骨血中的疼痛,每時每刻都在撕扯著他的血肉,讓他痛不欲生。
王英擔憂地看向顧時,一臉不安地詢問小劉大夫劉文刀,“最近我家王爺每逢陰雨天氣,右手手臂往手掌的方向便會疼痛乏力,連筆都握不住...”
劉文刀搖頭收回了搭在慕容景衍脈腕上的手,又查看了慕容景衍右手肩膀后那條猙獰的傷疤。
按壓了兩次,都得到了慕容景衍搖頭的答復,他才幽幽嘆氣道,“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王爺手上的傷痛,只怕已經給王爺帶來了不少的困擾。
其實王爺手臂上的傷本來可以痊愈,可是在痊愈到一半的時候,王爺卻突然停了所有膏方。
這已經是屬于舊疾了,而且拖得太久,骨毒早已入五內,如今再用新的膏方藥貼,不過只是表皮的舒緩作用,若是可以,最好還是用回最開始的膏方,暫且延緩骨毒的蔓延...”
“最開始的膏方...”
王英遲疑地看向顧時。
顧時臉色慘白地捂著右手后肩的傷勢,“那個膏方,本王如今還有一帖,就是不知小劉大夫還能否按照原有的膏方重新為本王做藥貼?”
劉文刀臉上頓時洋溢一片喜色,但是很快,他的喜色又黯淡了下去。
“若是時間太久了,草民不一定能夠百分百復原。”
“也就大概一年左右,若是小劉大夫認為有用,本王便將那一貼未用的膏方讓你帶回去。”
“不必帶回去,”劉文刀連連抬手推拒,“讓草民帶一點藥膏回去鉆研即可,剩下的,可以這次幫王爺敷上,暫緩王爺的疼痛。”
顧時苦笑,“好。”
他心里一陣懊惱。
做夢都沒想到,當初他嫌棄沈慕兮的膏藥,竟有如此奇效。
偏偏那會,他滿腦子都是與母妃回來感受京城的繁華,在她將膏藥塞給他的時候,他還十分不耐煩。
一路回京,除了揣好她給的銀子以外,他幾乎將她給他的吃穿用度全丟在路上。
連她給他的十多張膏方,等回到京城之時,也只剩下那么兩張...
還是下人以為那是他重視的東西,收了起來...
最后一帖膏藥貼在顧時的傷處,溫熱的感覺從傷處蔓延,竟讓顧時產生了一種沈慕兮還在身邊照顧的錯覺。
他的神色一陣恍惚。
王英不知道什么時候退了下去。
顧時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哀傷之中,全然沒有注意到蘇柳溪從進了書房。
看到顧時失魂落魄的表情。
蘇柳溪氣不打一處來,狠狠上前想要拎住顧時的衣領,還未開口說話,就被顧時突如其來且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打蒙了。
巴掌來得突然,她一連旋轉了兩圈半才堪堪站穩。
捂著右臉,她難以置信地看向顧時,“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回憶被驟然打斷,顧時眼神陰鷙地收回打了蘇柳溪的手,冷聲開口。
蘇柳溪緩緩放下右手,露出了臉上明顯的巴掌印,冷眼看向顧時,也沒了剛才的柔弱,“你知不知道你現在這個樣子,像什么?”
“你這個失魂落魄的模樣,像極了喪家之犬。”她的聲音驟然拉高,語氣帶著扭曲的快意,“人都死了,現在還在緬懷過去裝深情給誰看?”
“閉嘴。”
仿佛被戳到了痛處,顧時紅著眼眶,激動地站起來瞪向她。
“難道我說錯了嗎?”蘇柳溪朝他微微一笑,一雙眸子恨恨地瞪向他,“你看看你現在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還哪有半點當初回京被封為榮郡王時候的意氣風發?”
“你再這樣下去,莫說是蘇府,連我也要放棄你了。”
若不是蘇府強行將她押在榮郡王府,“蘇勇”下落不明,蘇柳溪甚至連廢話都不想跟顧時多說。
她恨極了現在在榮郡王府這種使不上勁又逃不掉的憋屈感。
顧時看在蘇府的面上,沒有將她跟悅悅趕盡殺絕。
可眼下,他也沒有再將她當成柔弱女子,該動手的時候絕不留情。
比如剛才那一記猛烈的巴掌...
“蘇府?呵。”
顧時意味深長的冷笑拉回了蘇柳溪的思緒。
他嘴角嘲諷的笑容刺痛了蘇柳溪的雙眼。
“若非蘇府在背后為你掃尾,前些天就你惹下的禍事,足以讓整個榮郡王府覆滅。
顧時,做人不可以忘恩負義。”
她說得義憤填膺。
換來的還是顧時的冷笑,“是啊,做人不能忘恩負義,可我卻偏偏做了那個忘恩負義的人。”
連仇人在眼前,他都不能立刻手刃仇人為沈慕兮母女復仇。
也許,這才是沈慕兮母女一直成為他夢魘的緣由...
看到顧時已經有點精神不太正常。
蘇柳溪自知若是再掰扯下去,事情又是掰扯得不清不楚,只好轉移了話題。
“眼下,南淵使節即將到來,皇上已經將接待南淵使節一事全權交由你處理,應該要如何做,不需要我多了吧。”
提及到“南淵”,顧時像是觸發了什么開關一樣。
“...當初,筱筱就是在南淵被找回來...”
人到走投無路的時候,總喜歡把希望寄托在不可能的事情上。
顧時也是。
即使如今沈慕兮母女二人的尸體臭了,他還是在這里故作深情地催眠自己,她們母女二人只是金蟬褪殼。
著實可笑。
不等蘇柳溪笑出聲,顧時像是才發現她還沒離開,冷聲開口下了逐客令。
“你的話說完了,可以滾了。”
他對剛才甩她巴掌的事情,只字不提。
不僅沒有道歉,連態度亦是十分惡劣。
蘇柳溪幾乎是咬著牙問顧時,“你就這么討厭見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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