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的廢墟。
無盡的虛空。
深邃的幽暗中,巨大聳立、形如蝸殼的灰色巨石無聲地漂浮在一片廢墟中,將周圍所有的碎裂石頭、蜷曲的界膜都盡數阻擋。
這灰色巨石中間卻被掏空。
海量的混沌源質彌漫在其中。
一座橢圓渾黑色的世界,便安靜地蜷縮在這巨石中間,如似活物,微微起伏。
每一次起伏,都吸入了大量的混沌源質……
漆黑的界膜表面,不時裂開一道縫隙,光線從其中透露出來。
映照著界外,卻被外面的混沌源質所遮掩,發出朦朦朧朧的光亮。
而若是透過這縫隙,便能看到其中連綿起伏的群山,奔騰不息的河流、湖海……
蒼勁雄渾、俊秀婉約、奇險嶙峋、華美繁復,風景人文,兼或有之。
其中更有不知多少身影于其中往來不止。
飛閣翔丹、桂殿蘭宮……
端是一處仙家圣地!
而便在這界域之內,一處漂浮于云端中的簡樸庭院。
庭院簡樸至極,無山無水,無樹無花。
一位留著兩撇亮黑胡子的矮小中年人此時正從屋舍里抬步走出,隨后轉過身,恭敬地朝著門內深深一禮:
“……多謝道主指點,若非道主,晚輩只怕此生也無法將元神與道域完美相契。”
“日后但有所需,自我之下,赤天宮任憑道主驅策!”
門內,明亮的光線投射到門檻前,照映出飄起的塵埃,卻也襯得屋內更顯晦暗。
此刻悠悠傳來了一道嗓音空寂、無欲無求的老邁聲音:
“道意侵蝕,難得自在,三界內眾生有界域相護,赤天宮卻無這樣的條件,能有今日之成就,全靠云宮主堅忍勇毅,才情過人,與老朽無關……老朽如今也只是一心修行,奢望看到渡劫的風光,玉壺界的一應事情,老朽都早已不再插手。”
矮小中年人聞面色愈發恭敬:
“前輩境界高遠,不是晚輩所能揣測,但前輩解惑點撥之恩,云在天永志不忘。”
說到這,他臉上微有些遲疑。
門內,那道聲音似乎感受到了他情緒的一點波瀾,淡笑了兩聲,問道:
“云宮主可還有什么要問的?”
“果真瞞不過前輩慧眼。”
云在天赧然道:
“赤天宮積弱已久,晚輩有心重振赤天宮昔日威名,只是奈何之前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得道主指點,自問實力已是有了脫胎換骨般的變化,不過……晚輩眼界有限,卻不知道如今晚輩在這界亂之海中,到底算得什么名次的存在?”
“不知道主能否為我解惑?唔……若是不便,那便當晚輩沒有提起過。”
門內安靜無聲,似乎里面的人也在思索。
但數息之后,門內便響起了對方略有些感嘆的聲音:
“界亂之海何等渺遠,老朽雖然距離那個境界已經極近,甚至生出了妙感,卻所知終究太過有限……”
云在天聞,頓時微有些失望。
不過卻又聽那聲音緩緩道:
“窮盡界亂之海,為云宮主排名次,不太可能,但以老朽所知,三界之外,大海市之外,云宮主如今應該可入前百。”
云在天一怔,隨后不禁有些泄氣:
“只是前百?”
“呵呵。”
那聲音淡淡笑道:
“云宮主太過貪心了,界亂之海何其之大?昔日仙人大戰,波及界域何止上萬?”
“據說半個界海都受到了影響,這般多的界域,即便當中早已湮滅了許多,可剩下來的界族也數不勝數,無數生靈,無數修士,總有天賦才情超拔絕世之輩,能在這其中穩居前百,何其難得。”
“云宮主如今在這九天宮的幾位宮主之中,亦可算得中上。”
云在天聽著那聲音講述著界亂之海的過往,也不禁油然升起了一抹喟嘆:
“這界亂之海中,古今不知多少修士,多少驚才絕艷之輩,卻都困頓于此,不得脫身。”
他雖志向高遠,卻也不敢奢想能夠突破前人成就。
不過聽到自己在九天宮中算得中上,心頭這才勉強平和了少許。
隨即又忍不住好奇道:
“那若是算上三界,算上大海市呢?”
門內,那聲音微微停頓之后,卻只是發出了一道善意的‘呵呵’笑聲。
云在天頓時明白了對方的意思,赧然笑了下:
“是晚輩自大了。”
門內的聲音緩緩道:
“修行之輩,誰不是自視甚高,若無這等氣魄,云宮主想來也走不到今日,不必因老朽語而亂了自己的心。”
云在天微微一凜,隨即連忙朝著屋內再度深深一禮:
“多謝道主指點!”
“不過是癡長些年頭,經驗之談罷了……云宮主此番出關,自有大事,便不必再在這與老朽消磨時間了。”
聽到門內的聲音,云在天頓時正色,恭敬地朝著屋內抱拳行禮:
“過些時日,晚輩再來拜訪。”
說罷,他仍是保持著行禮的姿勢,倒退著走出了庭院。
一直到離開了庭院,他才松開了姿勢。
心頭也同樣為之一松。
雖然境界看似只有中期和后期的差別,但不知為何,他在這位盛名享譽界亂之海許多年的長盈道主面前,卻始終是如芒在背,自覺渺小不安。
這是修士在遠強于自己的人面前的本能。
也正是這本能,讓他在長盈道主面前始終不敢有絲毫的松懈。
“不過……”
感受著自己元神與道域的完美統一,這一刻,他的心中卻還是難掩喜悅。
身在界外,日日受道意侵蝕,道域強盛,從而壓制了元神的成長,以至于赤天宮,不,是幾乎所有生長于三界之外的修士,其元神都無法跟得上道域的成長,時日一久,被愈發強盛的道域反制,迷失心神,最終早夭。
即便是歷代赤天宮宮主,即便不斷尋找、培育諸多元神類寶物,但能夠壽終正寢的,卻也不足一半……
一宮之主尚且如此,其余普通修士便更不用說了。
而如今,在他的努力下,也是在長盈道主的指點下,他終于將兩者完美匹配,合體中期的元神,配上六階道域,如此,他便不需要再擔心道域太過強盛而影響到自己,因為道意侵蝕的極限,也便是七階道域。
合體中期的元神,足以支持。
非但如此,隨著元神的突破,對道域的運用也隨之飆漲了數個臺階。
若說原本他只能將十成的道域運用出三四成,如今卻可以將道域發揮出遠超十成的效果。
“這就是界域的價值……可惜啊。”
他微微抬頭,看著這片與赤天宮相似,實則有著本質不同的世界,眼中帶著一絲隱晦的渴望。
若是有界域在,赤天宮會不會也有望成為三界之外的第四極?
更或者……取而代之?
身在玉壺界中,甚至距離長盈道主也僅是一院之隔,卻懷揣著這樣的念頭,這一刻,他自己都被自己的膽大與瘋狂所嚇住。
遠處,兩道身影聯袂而來。
也許是害怕,也許是其他,云在天驀然朝著這兩位身影飛了過去,看向其中之一的青年,高聲笑道:
“問霖道友,在下見獵心喜,還望成全!”
那青年一身華袍,聞面帶淡笑:
“有何不可?”
話音落下,便即飛了過去,兩人一時間竟是直接斗在了一起。
另外一人容貌似是中年人,看了兩眼,對于云在天的表現微有訝色,不過卻是轉頭便飛向了那云端的庭院,明明可以直接飛進去,卻還是停在了庭院之外,輕叩門扉,隨后退了兩步,恭聲行禮道:
“弟子祖問秋,求見師尊。”
庭院內,悠悠傳來了那個自稱老朽的聲音:
“是問秋啊,進來吧。”
“是。”
祖問秋這才小心地推開了門扉,快步走了進去,走到屋舍,卻并未走入,而是停在了門檻之外。
還未開口,便聽到屋內傳出來了聲音:
“那些東西,都準備好了么?”
祖問秋連忙回道:
“師尊明見,只等問松師弟回來,就可以開始了。”
“算算時日,一切順利的話,應該要不了多久便能回來。”
說起‘問松’這兩個字,祖問秋的臉上不覺浮起了一抹溫暖的笑容。
門內的晦暗中,那聲音緩緩傳來:
“問松性子穩當,辦事周全,我不擔心,不過此事事關重大,你們必定要提起警惕,以防為人所趁。”
“是,不久之前,弟子便帶人掃清了周邊幾個暗點,已經查明,都是雙身界的人埋下來的……”
祖問秋連忙道。
正說著,他忽地感應到了什么,情不自禁地微微扭頭,看向庭院之外。
卻見方才斗在了一起的云在天和左問霖二人在短暫的交手之后,驀然分開,相視遙立,竟是斗了個旗鼓相當。
祖問秋不由得訝然道:
“這界外的腌臜之輩,倒也有幾分本事,竟能和問霖師弟打平……”
雖語中有幾分吃驚,卻還是帶著一絲不加遮掩的,對云在天的鄙夷。
門內,那道聲音卻幽幽道:
“莫要小覷了這些人……他們并不比咱們差,只是資源和無數代前輩積累下來的底蘊,讓他們從一開始便注定了不得翻身,卻不代表你我真的便比他們強,永遠要心懷一絲敬畏啊……”
“是!”
祖問秋連忙應道。
只是眼中卻還是帶著一絲不以為然。
云在天這樣的人,或許的確不能小覷,可整個界外,又能有多少這樣的人?
又如何能與玉壺界的人相提并論?
屋內,那聲音又繼續道:
“不過……這云在天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以他方才和問霖交手展現出來的實力,在這界亂之海中,不算三界和大海市,或許已經有了前五十的可能。”
“前五十?”
祖問秋目光微微閃爍,隨后點頭道:
“弟子這便讓人把這個消息透露出去,讓赤天宮幫咱們分擔些注意。”
屋內,老邁的聲音緩緩道:
“你自己看著辦吧,待問松回來,便……”
祖問秋微微一愣,待問松師弟回來,然后呢?
他試探著朝屋內輕輕喊了一聲:
“師尊?”
光線斑駁,屋內寂靜無聲。
祖問秋莫名有些緊張起來。
明明只是一間再尋常不過的屋子,可此刻給他的感覺,卻仿佛有種令人窒息的恐怖。
良久,屋內終于緩緩傳來了一道帶著一絲疲憊的聲音:
“問秋……你問松師弟他,方才身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