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緣洲外,海上云端。
負手隱在云海之上的青袍老者,目光驚異地靜靜看著鏡緣洲上此刻發生的大戰。
身旁,束手立著一尊黑衣冷峻青年。
他微微低著頭,恭敬無比,對于遠處鏡緣洲上發生的事情,卻是看也不看。
良久,直至看到真武之祖身化血刀,斬殺母神,青袍老者才長長呼出了一口氣。
隨即忍不住撫掌贊嘆:
“不愧是天命之人,區區六百余年,便能以一己之力,將真武之道推衍至如今境界……放眼小倉界,如今之輩又有何人能及?”
不過話剛說完,腦海中便忽地跳出了一個面貌平平無奇的青年修士身影,青袍老者原本還頗有興致,頓時像是吃了蒼蠅一般難受起來。
搖了搖頭,似是要將這身影從腦海中甩出去,他隨即看向渾身浴血,氣息萎靡了許多的真武之祖,臉上露出了意動之色。
這位真武之祖雖然以一己之力斬殺萬神國母神,但受創亦是不小,若要謀取對方身上的大機緣,此刻便正是難得的機會。
不過在看到對方身旁的金色化龍池之時,青袍老者的眼中,卻不由得微微閃過了一絲忌憚之色。
“葉蒼生……”
青袍老者隨即目光微移,看向身邊的黑衣冷峻青年,低聲問道:
“申服,老夫交代你的事情,如今如何了?”
黑衣冷峻青年面露恭謹之色,沉聲回道:
“回太上,已經啟用了宗內近半血祀儲備,合計二十萬萬凡人血奴……均已煉成血幡,其中血垢已經單獨存好,隨時可供太上修行所用。”
青袍老者聞,不由微微一嘆,露出了一抹悲憫之色:
“血道之法,確實是有傷天和,若非逼不得已,老夫亦不忍毀去宗內多年來的積累。”
“不過凡人血奴,終究還是差了些,若都是修士血奴……”
說到這,他忽地看向黑衣冷峻青年,露出了笑容:
“你修煉的《十方真魔經》再想往上,難度卻是倍增,老夫也難以如之前那般幫你,若是你轉修血道,老夫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讓你早日筑成圓滿道域,甚至說不定也有機會,能夠一窺煉虛之境。”
黑衣冷峻青年聞一愣,旋即臉上露出了一抹驚喜和遲疑:
“這……太上,弟子還有機會?”
“有,自然是有的。”
青袍老者哈哈笑道:
“待此事了卻,老夫便賜你真正的血道之法!”
黑衣冷峻青年的臉上頓時難掩喜悅,躬身一禮:
“申服,必定全力輔佐太上飛升上界!長生永壽!”
看著申服臉上的喜色,青袍老者也露出了一抹慈祥和藹的笑意。
不過這個時候,申服卻微微皺眉道:
“只是這么多血幡,會不會有些浪費了?我已經派人探過,此城四周陣法并不算強橫。”
“有備無患,萬一又藏了個什么老家伙……”
青袍老者隨意地笑了笑:
“既然都已經準備好,那就不必再在此處逗留了,走吧!”
申服聞,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兩人隨即便消失在了茫茫云海之中。
……
鏡緣洲南部。
大峽谷已經變成了一片大澤。
南岸的大地之上滿目瘡痍。
曾經靈氣為九洲之最的修行圣地,如今無數靈脈被真武者和萬神國邪神、修士的戰斗余波所打斷,諸多靈氣朝著四周的大海之中溢散而去。
聳立在高原之上的一座座神殿已經淪為了一片廢墟,高來高去的香火道修士,如今也被真武者所取代,此刻一列列站立在廢墟之上,真武者的玄龜大旗,迎風招展,數目驚人。
而在這密密麻麻的真武者前列,十余位氣息衰落的五階真武者渾身浴血,卻都恭敬無比地垂首立在一尊老者的下方。
老者須發凌亂,胡須上猶自蘸著血跡。
他隨意地披著一件大氅,隱隱可見胸膛上猙獰的傷疤,在血氣之中,緩緩愈合著。
他毫不在意這些,只是沉默地將手中的一卷寫滿了一個個名字的卷軸輕輕放了下來。
目光掃過下方一個個沉默中又帶著欣喜和激動的真武者們。
真武者迄今為止最大對手終于覆滅,哪怕為了消滅這些邪神和邪修付出了同樣慘重的代價,可活下來的人悲痛之余,終究難掩勝利的歡喜。
這是人之常情。
可此刻,卻也是他無法容忍的地方。
腦海中,逐一劃過一張張失去了鮮活的面孔,最終,定格在了不久之前,連尸身都沒能留下的‘東王’那張極度憤怒的臉上。
目光瞬間如冷冽的匕首,逐一刺向下方的幾個五階真武者。
他看到了這些人強自鎮定底下的畏縮和心虛,看到了這些人昂揚渾厚的血氣之下,藏著的那顆已經腐爛的心臟……
和身后那些弱小而年輕的面孔,截然不同。
老者忍不住沉痛地閉上了眼睛,這一刻心中百味雜陳。
“讓凡人掌握自己命運的這條路……到底是對是錯?”
“老師,我真的分不清啊……”
他曾經毫不動搖地堅定相信著仇恨,貫徹著自己的目標,為此哪怕不惜站在最為敬重的老師對面。
可當目標終于一點點接近成功,成功光芒下的陰影也越發清晰。
他看到了成功之下的丑陋和骯臟。
他更是越來越難以遏制地生出了一絲恐懼。
他不怕死。
卻害怕自己和所有人真武者們拼搏了一輩子,奮斗了所有才換來的果實,最終被人竊取!
如果真武者們窮盡所有才搏來的世界,重新出現高下尊卑,重新出現騎在眾生頭上的那一群人……
那他這些年所做的一切,又究竟有何意義?
迷茫、虛弱、惶惑……無數的情緒充斥在心頭。
可他終究是真武之祖,是以凡人之身,帶領著凡人一步步壯大,乃至橫掃皇極洲、鏡緣洲的武祖!
睜開雙眸的這一刻,他終于下定了決心,收拾了心中所有的軟弱和迷茫,他再度成為了那個殺伐果斷的武祖。
環顧著下方浩蕩真武者大軍,以及那十余位五階真武者,老者緩緩開口:
“萬神國已歿!”
“真武當興!”
“此戰,北王、南王……皆有大功,當賀!”
“諸位同袍有大功于我真武,當賀!”
“……望諸位秣馬厲兵,勿要懈怠,不日,真武大軍將馬踏中勝洲,解救所有被奴役的凡人!”
“另,所有犧牲的同袍,皆立牌位,供奉于真武殿內!”
短暫的沉寂之后。
泱泱真武大軍之中,響起了震耳欲聾的呼聲:
“真武當興!”
“真武當興!”
大勝的喜悅,伴隨著真武者們的呼聲,直沖云霄!
說完這些,老者深深看了眼真武大軍,隨后走下了高臺,轉眼消失不見。
眼見老者離去,下方的北王等人悄然間互視了一眼,長長松了一口氣,隨即松開了滿是冷汗的手掌。
掌間的血氣,也紛紛悄然收起。
他們早已做好了準備,方才若稍有不對的苗頭,他們便會直接聯手……不過好在,武祖似乎并沒有發覺東王死得蹊蹺。
但這也正常,畢竟戰場之上,法術無眼,哪怕是五階真武者,一個不慎,也難免身死。
想到這,他們心中都不由得泛起了一絲慶幸。
慶幸武祖沒有發覺,也慶幸于不必真的走到那一步。
“畢竟,那是武祖啊,哪怕有那位幫襯,可誰又能真的能確定勝過他?”
北王看著那背影消失的方向,心中如是想到。
……
“汝、汝是陰神?!”
昔日的道嵊洲,如今的一座島嶼廣場上。
仿佛活了過來的母神雕塑,滿臉驚愕地看向下方向祂合掌行禮的小沙彌。
約莫六七歲,唇紅齒白,目光靈動,眉心一點吉祥紅痣,看起來便清秀非凡。
本該和陰神扯不上半點關系,但祂卻還是一下子認出了兩者面容上的相似,不由得驚愕出聲。
小沙彌笑呵呵,頗有禮貌地夸贊道:
“檀越好眼力,竟一眼便認出來了。”
“不過小僧并非陰神,檀越可喚小僧為‘空禪子’。”
隨即卻反應了過來,摸著光滑的腦袋自語道:
“哦不對,檀越好像沒有眼睛……”
連忙向母神合掌道歉:
“是小僧失了,罪過罪過。”
“汝怎么會在這里?”
母神卻完全沒有在意空禪子的調侃,驚疑無比地喝問道。
待察覺到空禪子的舉動后,更是瞬間又驚又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