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象宗。
純陽宮前。
宗內留守的所有高層修士,盡皆立于此處。
太和宮長老杜微、人德殿殿主費化、地物殿殿主席夔、萬象經庫鎮守龐休……
更后面,則是地物殿副殿主馬昇旭、屈神通……人德殿副殿主……天元殿……
宗主邵陽子,太和宮大長老顏文正兩人立在眾人之前。
氣氛沉肅。
渡劫寶筏建成在即,卻發生了荀服君叛逃這等駭人大事。
這不止是讓宗門損失了一位知曉宗門秘事的化神圓滿戰力,也讓眾人的心中,多了一層陰霾。
終于,邵陽子輕嘆了一聲,出聲打破了沉寂:
“此事,本宗負有不可推卸之責任,若是往日時節,該當引責請辭。”
頓了頓,他古井一般深邃的眼眸中,劃過了一抹強硬:
“只是如今大變、大劫在即,邵某經營宗門千余年,若要應劫,吾輩修士,自當爭先,而放眼宗內,又舍我其誰?”
“是以今日,邵某便厚顏繼續承領宗主之位!”
他聲音不大,帶著往日的溫和。
卻讓在場眾人皆是心頭一振!
大長老顏文正更是大聲道:
“宗主有此決意,乃宗門之幸!吾當隨之!”
有大長老帶頭,眾人無不應是:
“宗門之幸!吾當隨之!”
沉郁之氣,霎時間一掃而空。
邵陽子環顧眾人,微微頷首。
正在這時,一道身影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隨后朝著邵陽子、顏文正長身一禮,又轉身朝著身后眾人深深一躬。
顏文正微微皺眉:
“費殿主,你這是……”
那身影容貌老邁枯黃,正是人德殿殿主,費化。
此刻面露黯然,吁嘆道:
“費某在人德殿待了大半輩子,看了不知多少人杰、蠅狗,卻沒想到連身邊人是魔宗偽裝都沒能看出來,讓羅羽中登上副殿主之位,不知竊取了多少宗門機密,費某實在是無顏立足人德殿殿主之位,只能請辭謝罪,還望宗主允準。”
“這……”
顏文正不由得看向邵陽子。
三殿殿主位置特殊,關乎著宗門諸多隱秘,許多長老不知道的宗門秘事,三殿殿主卻知道。
從這個角度來講,三殿殿主雖然受制于太和宮,但在宗內的實際權力,其實比一般的長老還要高。
若是一般修士請辭,他這個大長老便能一口定奪,只是涉及到一殿之主,終究還是需要看宗主的意思。
邵陽子微微沉吟了一會,旋即點頭:
“既然費殿主請辭,那便卸下這個擔子,好好歇歇吧。”
費化躬身一禮:“多謝宗主。”
顏文正眉頭皺起,只是礙于眾人在前,卻還是忍了下來。
傳音道:
“宗主,費師弟雖然錯看了羅羽中,可羅羽中能在咱們眼皮子底下混跡那么多年都未被發現,費師弟看不穿也實屬正常,非他之過,如今正是用人之際,他經驗老道,亦能服眾,何不繼續留在人德殿……”
邵陽子面色沉穩:
“顏師兄放心,我另有安排。”
顏文正這才暗暗放下心來。
邵陽子隨即道:
“長老杜微何在?”
杜微一怔,連忙上前。
邵陽子看著杜微,露出了笑意:
“杜長老可愿搬出太和宮,辛苦暫代人德殿殿主一職?”
此一出,人德殿所屬的幾位副殿主一時皆是有些意外。
杜微也微微一愣,腦海中無數念頭翻轉,看了眼退至后方的費化,隨后抬手道:
“全憑宗主安排。”
邵陽子點點頭,當即便將人德殿殿主之位安排了下來。
隨后他看向人群中的一人。
人群中,感受到邵陽子目光的注視,一位衣著半黑半白的長發年輕修士心中一嘆,隨即邁步而出。
面露慚色,朝著邵陽子長身一禮:
“萬象經庫鎮守龐休,于鎮守期間,外出陳國,違反了經庫鎮守之則,懇請宗主責罰。”
邵陽子面色平靜:
“萬象經庫與寶庫乃是我宗兩大根本之一,昔日特命你鎮守經庫時便已告知于你,非得宗主征召不準外出,你擅自離開經庫,且遠離宗門,其罪當罰!但……”
“念在你不明情況,受叛逆驅策……你仍舊鎮守經庫,只是自今日起,每日皆需分神,在少陽山為宗門所有弟子傳道解惑。”
龐休躬身一禮:“多謝宗主寬恕。”
隨后退入人群之中。
這些事情處置完畢,邵陽子隨即看向眾人,沉聲道:
“渡劫寶筏基本建成,如今也不過剩下些許手尾,之后大長老會回去繼續督造,本宗則留此繼續重掌大局。”
“另外……寶筏將成,一些事情,本宗也就不瞞諸位了。”
他的目光掃過下方的副殿主們、幾位山主,看到他們眼中若有所思,微微點頭:
“看來你們也都猜到了。”
“不錯,我宗的渡劫寶筏,非是為了躲避這大洪水以及三洲之亂,而是從一開始,便是為了離開此界而建。”
此話一出。
即便馬昇旭等人早有猜測,卻也不禁心中一震。
邵陽子聲音溫和平靜,繼續道:
“且渡劫寶筏之建造,也并非是從幾十年前才開始,而是自建宗之日起,便早有籌謀。”
“開宗重淵祖師道法通玄,他推演天地,預計到小倉界于其飛升數萬年后,終會走向衰敗,屆時不止是靈氣枯竭,甚至天翻地覆,人道不存。”
“為了后世弟子能夠逃得此劫,于是他殫精竭慮,為宗門弟子留下了一線生機。”
“這,便是渡劫寶筏之由來。”
眾殿主、山主面面相覷。
既為渡劫寶筏計劃的發軔如此深遠而感到吃驚,又為昔日的開宗祖師之高深而感到震撼。
于數萬年前便已經預料到后輩弟子即將面對的困境,這般境界,簡直是匪夷所思。
但更為震撼的,卻是舉宗遷往他界的大手筆、大氣魄!
而邵陽子的聲音漸漸變得凝重起來:
“但,渡劫寶筏只是其中最為重要的一環,還有其他的事情,需要諸位與本宗一起去解決。”
“離開此界之后,我等修士的一應修行所用,以及提防界海中諸多兇險所需的攻伐之物等等。”
“若是一切順利,我宗將于一二十年后,趁著天地胎息至弱之際,破界而出。”
“直奔‘云天界’!”
“諸位便要在此之前,準備好所需要的一應物資,以及掃平所有攔在我宗面前的阻礙……”
說到這,他頓了頓,隨即看向眾人:
“諸位,本宗,能相信你們否?”
聽到邵陽子的話,眾修士頓時慨然應是。
見人心可用,邵陽子欣慰地點點頭,隨后雙袖翻飛,朝著眾人深深一禮。
“宗主不可!”
“宗主!”
然而邵陽子卻還是堅定地完成了這一禮,看向眾修士:
“如此,萬象宗四十二萬修士、家眷之前程性命,便盡都托付于你我身上了!”
“還請諸君與我,共勉之!”
純陽宮前,微微沉寂之后。
“吾等與宗主共勉之!”
此間眾修士,幾乎都是修行了千年以上的老怪物,然而這一刻,卻還是各個心潮起伏,熱血翻涌,異口同聲道。
少頃。
純陽宮前,人跡散去。
邵陽子負手看著眾人,眼中的自信緩緩散去,取而代之的,卻是一抹憂色。
“宗主……”
顏文正察覺到了邵陽子內心的變化,忍不住上前。
邵陽子笑了笑,安慰道:
“師兄放心,我沒事,只是想起了荀師弟。”
提起這個名字,兩人都不由得沉默了。
良久,顏文正搖搖頭:
“我對不住惠韞子師伯啊。”
邵陽子沒有說什么,轉而開口道:
“韓魘子所圖甚大,他縱容萬神國不斷成長,如今又將荀師弟劫走……我擔心他的目標里,也有咱們。”
顏文正冷哼了一聲:
“我等忌憚他,不過是擔心影響到之后的遷徙之事,又豈是懼他一個煉虛修士?”
“此界天地位格早已跌落殘缺,煉虛修士一旦施展出煉虛層次的力量,立刻便會激發小倉界雷劫,與飛升雷劫雙重加身!”
“他便是能拼掉你我,自己也得身死當場!”
“我看這條老狗苦熬到今日,無非是也想趁著天地胎息至弱之日飛升罷了,早沒了那般拼命的氣魄!”
“就是不知道,他是打算如何應對這雙重雷劫。”
邵陽子輕嘆了一聲:
“話雖如此……天意難測,前途混沌,我也看不清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祖師傳下了引路之人,但咱們也須得先堅持那一日才行。”
顏文正聞,也不由得心中微沉,沉聲道:
“盡人事,聽天命,無非如此,宗主寬心便是。”
邵陽子點了點頭。
正說著。
忽見不遠處下方一座山峰之上,一縷氣機凝聚。
隨后天空之中,迅速便有漫天雷云匯攏。
這雷云之大,浩蕩無涯。
一股壓抑至極的沉悶氣息,迅速籠罩了上空。
“化神劫?”
邵陽子和顏文正下意識便朝著遠處山峰看去。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