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結束了。”
意識猶如浸泡在水里的紙張,被人猛地撈起。
透過幽暗的法力大手,陸元生看到了寧道渙狂喜的面容。
看到了傳送陣亮起,一道道金丹真人的身影從傳送陣中走出。
看到了他們在猝不及防之下,被神像的二十四只大手擒住,動彈不得。
隨后,他看到了神像的丹田處被打開一個黑色的洞口,在自己的目光中迅速放大。
他被鎖在了這片黑暗中。
二十四種各異的法力從四面八方涌來,毫無阻滯地經過他的身體。
無數的雜質被留在他的身體里。
大量精純的法力,以玄妙的組合,奔涌向上方。
在痛苦、絕望和一絲從未有過的安寧與解脫中,他的意識,漸漸沉寂。
“爹、娘,三弟、四弟……七弟……”
“我回來了。”
……
刺啦!
寧道渙緩緩睜開了雙眸。
伴隨著他雙眸的睜開,四周隱隱閃過了一道道電光。
甚至悄然照亮了這片永遠被籠罩在毒瘴和煙嵐之下的國度。
他的眼眸之中,無悲無喜。
倒映著神像四周的二十四只手臂,以及手掌之上,捏著的一具具枯槁尸體。
“終究,還是我贏了。”
“十二個活的,十二個死的……”
“體修的肉身。”
“加上最重要的引子。”
“總算是,圓滿了啊!”
寧道渙幽幽嘆了一聲,長身而起。
神像也隨之站立。
四周大澤倒流,山搖地動!
神像丹田處,一具同樣枯槁的身軀跌落了下來。
被神像毫不在意地掃落進黑色大澤。
旋即神像迅速縮小,落入了寧道渙的掌中。
“經此洗練,此寶也終于更上一層了。”
寧道渙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淡淡的喜悅。
很快。
他的身影便出現在了東圣駐地的宮殿里。
從獨屬于他的傳送陣中大步走出。
四周的女修恭敬地齊聲高呼。
“教主安康!”
寧道渙沒有絲毫停留,迅速往不遠處的群峰跨去。
宮殿在他的身后迅速縮小,很快,他便落在了被鐵索重重鎖住的紫色身影前。
紫色身影淡漠的目光透過鐵索,看著他,似乎已經變得麻木。
隱約可見到它的狀態有些萎靡。
寧道渙的眼中,卻閃過了一抹難得的迫切和激動。
化神!
化神!
不久之前的唐姓修士帶給他的羞辱,他一刻不敢或忘。
如今,他終于就要踏出這最為關鍵的一步。
邁過這一步,從此天高海闊,再無人敢小覷他!再無人敢無視他的存在!
風臨洲,不,乃至九大洲,都將有他的一席之地。
甚至他日或許也有望飛升上界……
“老師,你當初設想的道路,我終于就要實現了!”
無盡的遐思在轉眼間便被他收束起來。
身為魔修,并不排斥雜念。
但此時此刻,實在是太過重要,重要到他根本不敢稍有大意。
一念之下。
束縛著紫色身影的鐵索紛紛墜落。
這些鐵索乃是以極為珍貴的靈材玄火渾金鐵煉制,這種靈材用來煉器,才最為妥當,可惜他不諳煉器之道,能夠煉制四階法器的修士,也極為少有,故而只能被他用來當做束縛翻明元神的東西。
雖然可惜,但是比之成就化神,卻又絲毫不值一提。
紫色身影脫困而出。
還未逃離,便被寧道渙直接壓在了掌下。
如今的寧道渙已然臻至元嬰圓滿無暇之境,距離化神,也只是一步之遙。
雖然這一步之遙,恐怕他一輩子也邁不過去。
但用來鎮壓只有元嬰后期的翻明元神,卻依然綽綽有余。
只不過,也不知道是他如今修為太過高深,還是方才四階靈雞牽引走了它太多的靈力,翻明元神的反抗,卻有些出乎意料的弱。
寧道渙忍不住心生感嘆。
不久之前,他還被獲得了翻明元神部分力量的四階靈雞壓著打,甚至差點命都沒了。
可如今,卻連翻明元神的本體,都能輕松壓制。
世事變化之奇妙,莫過于此。
而想到不久之后,他便能登臨化神之境,俯瞰昔日在他面前肆意喝罵的陳國鎮守,唐姓修士。
他的心中,便更加迫不及待起來。
當下,他催動法力,將翻明元神握在掌中。
與此同時,一尊二十四臂神像也躍然而出,密密麻麻的手掌撫在翻明元神的身上!
隨即寧道渙面容一皺。
隱隱間,他察覺到腳下這片土地,與翻明元神的身上,似乎有股無形的牽引之力。
“這就是翻明始終無法離開的原因么?”
寧道渙若有所思。
這股無形的牽引之力頗為霸道,堪堪高出了翻明元神一截。
既將翻明元神困在了此處,卻也保護了其不受外界的影響。
若是換作之前,他也無可奈何。
可是如今的他,卻是輕輕一笑。
洶涌的法力轟然灌注。
那抹無形之力,瞬間被斬斷!
而就在這斬斷的瞬間,寧道渙便立刻開始了煉化!
翻明元神身上的紫光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黯淡。
旋即氣息漸漸歸于死寂……
“嗯?”
正在煉化著翻明元神的寧道渙頓時一愣。
旋即他不敢置信地看向法力大手中的翻明元神。
這只盤踞在陳國多年,卻始終沒有離開過東圣駐地的神獸元神,竟眼看著就要元神消散而死!
“這……怎么回事?難道是被方才的四階靈雞給抽干了?!”
“陸元生這個混賬東西!”
寧道渙怒罵一聲,連忙加緊了煉化。
然而很快,翻明元神身上的紫色便徹底黯淡了下來,有些透明的軀體,更是開始明滅不定。
寧道渙臉色都變了。
“這是怎么回事!我之前檢查過!明明足夠我成就化神的啊……”
“不對!有問題!”
寧道渙探手朝翻明元神摸去。
然而卻在這時,看似透明的翻明元神身軀上,陡然劃開了一道口子!
一只隱隱泛著紫光的黑色靈雞猛然從口子里跳了出來!
寧道渙瞬間懵了!
黑色,靈雞?
這是怎么回事?
從哪冒出來的?
總不會是翻明下的雞崽吧?
而在寧道渙錯愕的這一刻,黑色靈雞毫不猶豫地沖外面飛去!
寧道渙立刻意識到了不對。
抬手便朝黑色靈雞抓去。
二十四臂神像更是頗具靈性地先一步主動沖了上去。
然而寧道渙隨即便愕然發現,這只黑色靈雞,竟轉眼之間便直接溜得沒影了!
哪怕是元嬰圓滿的修為境界,竟也沒能看出它是怎么沒的。
寧道渙呆呆地愣在原地,數息之后,終于反應了過來,面色瞬間變得鐵青!
他終于意識到。
翻明的元神,竟是躲在這只黑色靈雞的身軀里,逃走了!
“我、我的化神道機!”
寧道渙目眥欲裂。
元嬰圓滿級的恐怖氣息瞬間爆開。
這一刻,東圣駐地內的所有修士、靈獸、生靈……瞬間爆裂而死!
偌大的駐地,一片死寂。
而受到強烈的情緒沖擊,他的元嬰之中,法力竟隱隱生出了失控之感!
“該死!”
而察覺到了法力失控的危險,縱然充滿了極度的不甘和憤怒,寧道渙也只能立刻招來神像和血骨圣尊,幫助自己進行疏導法力。
神像與血骨圣尊,與他一脈同源,幾乎可以視作分身的存在,迅速便將他的法力疏導了出去。
但是疏著疏著,寧道渙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
旋即他立刻察覺到了問題!
“停下!”
“給我停下!”
然而讓他驚悚的是,法力卻絲毫沒有停滯的意思,非但沒有停下來,反而加速涌向了血骨圣尊和神像!
只是數息之間,寧道渙的元嬰之中,就傳來了干涸的感覺。
這一刻,寧道渙毛骨悚然!
他奮力掙扎,然而讓他絕望的是,一身的法力,竟似乎隸屬于別人一般,完全不受他控制!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元嬰漸漸枯竭、黯淡……
看著血骨圣尊和神像,他驀然想到了一個令他無法置信的念頭。
“你……你是……”
“癡兒。”
“為師教過你很多次了,任何人都不能信,這其中,當然也包括為師。”
血骨圣尊和神像之中,同時響起了一個蒼老的聲音。
寧道渙,瞬間愣住了。
然而他的臉上沒有憤怒,有的只是失魂落魄、茫然和苦澀。
“你不是已經……為什么?”
“你是說為什么要對你下手?傻孩子,你不也對你的弟子下手了么?我只不過是做了和你一樣的事情罷了。”
‘血骨圣尊’溫柔地笑道。
“不,我不是問這個,我是想問你……為什么當初對我那么好?”
寧道渙渙散的目光漸漸凝聚,死死地看著血骨圣尊那兩只黑洞洞的眼窩。
‘血骨圣尊’微微沉默了一會,幽暗的眼窩輕輕側了過去,并沒有回答寧道渙的問題。
寧道渙見此,不知為何,忽然想到了不久前被他當做引子,吸干而死的陸元生。
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
驀然苦笑了一聲:
“我果然還是比不過你啊,老師。”
話音落下,他的雙眸便悄然黯淡了下去。
身體也瞬間化作了塵埃,隨風散去。
縱橫五國近百年的天門教教主寧道渙,就此身殞。
只留下一具滿是骨骼的身體和一具二十四臂的神像默然靜立。
良久。
“因為我,確實把你當做我唯一的弟子啊……”
一聲幽幽嘆息。
他正準備離去。
忽然像是察覺到了什么,目光陡然掃向了不遠處。
那里,正是翻明元神被束縛的地方。
一團只有巴掌大的漩渦,散發著幽暗而神秘的氣息緩緩浮起。
在這團漩渦之中,他隱隱感受到了一股徹骨的危險和冰冷!
“這、這是什么?!”
血骨圣尊忍不住面色大驚。
而就在這時。
轟!
遙遠的天際,一道流光猶如天降流星一般,轟然沖了過來!
血骨圣尊面色微凝。
那道流光瞬間停在了漩渦前,露出了其中的一道身影。
正是唐籍!
此刻的唐籍滿臉焦急,目光掃過漩渦。
“該死!是誰把翻明給放走了!”
余光迅速看向血骨圣尊:
“是你?”
若是換做之前,‘血骨圣尊’決計不敢和此人放話。
然而徹底吸干了寧道渙畢生積累,此刻的‘血骨圣尊’加上他的分身神像,他自信可以和任何一位元嬰修士較量一番。
當下傲然道:“便是老……”
然而唐籍卻已經先一步察覺到,目光瞬間冷了下來。
“你的法力里面有翻明和那個寧道渙的味道,果然是你!”
話音未落,唐籍的袖中,便已經有一道金色鎖鏈飛出。
“呵,莫要以為老夫是好惹……”
‘血骨圣尊’冷笑一聲,抬手便欲攔截。
然而旋即他便驚恐地發現,任他如何出手,那金色鎖鏈竟是毫無停頓,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金色鎖鏈迅速將他和神像一起鎖住!
“不!怎么可能!”
血骨圣尊難以置信地怒吼。
他苦心經營了那么多年,甚至不惜寄宿在血骨和神像之中,忍受數百年的枯寂,乃至于親自吸干了自己最為疼愛的弟子……
為什么會是這樣?
為什么連這個修士的一件法器都抵擋不了?!
都是元嬰,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不甘、難以置信、深深的失望帶來的絕望……
然而唐籍完全無視血骨圣尊的怒吼,直接扯著鎖鏈,稍稍一拋。
便將血骨圣尊和神像一起擲入了漩渦當中。
剎那間,一股從未經歷過的極致痛苦在血骨圣尊的神魂里猛然炸開!
黑洞洞的眼窩,瞬間瞪大!
“嗬……”
‘血骨圣尊’只覺得自己的意識都瞬間一片空白。
甚至連話語都說不出來。
只隱隱聽到了那個唐姓修士的自自語:
“既然你放跑了翻明,那就只能先拿你來堵眼子了。”
“不!不是我!”
“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
血骨圣尊在心中瘋狂地吶喊。
然而痛苦讓他根本無法開口。
只能‘嗬、嗬’地嘶吼著。
唐籍看到這一幕,眼中倒是閃過了一絲不忍。
于是他施了個法術,將血骨圣尊和神像的身影,全都遮蔽了起來。
旋即忍不住搖頭,長長吐了一口氣:
“我這人,就是太善良了,一點也不忍心看到別人吃苦啊,這不行,得改!”
旋即,他一臉苦相伸手一彈,一道火光瞬間升起,旋即化作了一道鏡面。
鏡面之中,很快便出現了一尊錦衣老者。
“師侄孫啊……”
錦衣老者臉色發黑,悶聲道:“您這都去陳國了,還找我做什么。”
“這次是真的有大事,你趕緊去轉接下姚師兄那邊。”
唐籍催促道。
“姚師伯祖?”
錦衣老者面色微微一變:“您闖什么大禍了?”
唐籍卻也沒有心情和他戲耍,直接了當道:
“陳國這邊的一個眼子破了,不過不是我弄的,搞事的人,已經被我拿下堵眼子去了。”
聽到唐籍的話,錦衣老者頓時面色大變,甚至來不及和唐籍說話,便立刻離開了畫面。
很快,沒多久。
錦衣老者便拿著一塊造型奇特的石頭匆匆趕回畫面中。
也不敢說話,只是嘴型動了動。
唐籍立刻了然,臉上下意識地擠出了笑容:
“呵呵,姚師兄,在嗎?”
石頭中驀然傳出了一個有些老邁的聲音:
“咳咳,怎么了?小唐子,你現在應該去我那邊處理元嬰被殺的事情了吧?”
被喊作小唐子,唐籍的臉上也沒有絲毫的惱意,環顧了下四周,神識掃過,猶豫了下:
“元嬰被殺的事情……這個事情之前倒是解決了,不過現在不太好說……”
“哦,沒事,不行就等我回去再說,再有個三五年不到,我就回去了。”
唐籍心中默默計算了下,最后還是厚著臉皮道:
“這個,姚師兄,這個時間可能不太行……”
“嗯?有什么事你就直說,放心吧,我的脾氣你還不知道么,好說話的很。”
石頭里的聲音似乎察覺到了什么,慈藹地笑道。
唐籍一想也是,連忙道:“那個,翻明逃跑了,‘眼子’給露出來了,我……”
“你特么說什么?!”
石頭里,老邁的聲音,震耳欲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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