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從結果而論,若是心緣當初選擇其他的辦法,哪怕是不作為,可能結果都比現在要好得多。
后來的心緣大士顯然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更加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只是對于眼前的這位老僧,他話到嘴邊,卻終究還是不忍說出口。
“大士,我們沒人怪過您……”
照戒看著敬仰的心緣如今變成了這般模樣,不由面露悲色,上前低聲勸慰。
卻只得來魔念虛影的憤怒咆哮之聲。
舍利塔佛光燦爛,照在魔念虛影之上,卻始終無法將其渡化,反倒是魔念虛影竟一點點朝著心緣的身軀靠近,似是要重新回歸。
察覺到這一幕的王魃心頭一凜,當下心念電轉,忽地開口沉聲道:
“西陀洲有今日,大士不去責難那些食界者,卻反倒是將一切因由歸罪于自己,未免有些自傲自大了。”
魔念虛影聞一滯,隨后再次盯向王魃,面容猙獰中帶著一絲迷茫:
“……你、你想說什么?”
迎著對方的目光,王魃平靜淡然地回道:
“大士既然身融天地,想必也能感受到界外的情況,天地衰落,界外異獸,也便是食界者,其窺伺小倉界多年,大洪水之災即便不是在西陀洲,而是風臨洲、皇極洲,有食界者的參與,也必然是無可阻擋的浩劫。”
“大士欲要以一己之力拯救黎明蒼生,卻不知那界外還有諸多六階食界者等著分享小倉界的這盤美食,大士難道以為就憑你一己之力,便能擋住泱泱浩劫,擋住界外那么多的食界者么?”
“你又將小倉界內諸多煉虛修士視為何物?”
“他們尚且不敢有此妄念!”
“若大士真有此心,王某只有四個字送之……”
“自不量力!”
“檀越!”
一旁的照戒卻是聽得忍無可忍,低聲怒喝阻止。
哪怕他隱隱猜到西陀洲的今日,與昔日的心緣大士有著莫大的關系,卻還是難以忍受對方被王魃這般羞辱。
舍利塔中,此刻卻忽地安靜了下來。
魔念虛影怔怔地立在佛光之下,周身的魔意在佛光的凈化之下如煙氣升騰,只是他渾然不覺,口中呆呆地念著幾個字:
“自不量力……自不量力……”
時而皺眉,時而怒目,時而又大笑……
伴隨著這幾個字,魔念虛影身上的魔意,竟一點點消散。
緊皺的眉頭悄然撫平,猙獰的面孔也漸漸安寧。
他盤膝低頭合掌。
身后的大佛佛像身上的裂紋悄然彌合,魔氣哀嚎著消散。
虛影眉心和心緣大士肉身眉心處,重新生出了一點吉祥紅痣。
純白佛光從兩者的腦后生出,如佛陀頓悟,洗盡鉛華!
“這、這……”
照戒不敢置信地看著魔念虛影,又轉頭看向王魃,眼中盡是匪夷所思。
這分明是成佛得道的征兆!
可是……他剛才明明是在罵心緣大士,怎么會……
舍利塔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微微一震,竟是直接離開了魔念虛影,在半空中微微盤旋,似是在和魔念虛影敘說著什么。
魔念虛影籠罩在純白佛光之中,圣潔純凈,與方才的魔意滔天判若兩人。
他微微頷首,雙眸似有無數經文流淌,側目看向東方,如同洞見了什么,緩緩開口,佛音震蕩:
“去吧,大劫將至,慈無師侄已經為我找到了傳人,它更需要你。”
舍利塔似是不舍地朝著魔念虛影晃了晃,隨即徑直朝著東方飛去。
看到這一幕的王魃,心中若有所思。
而照戒卻已經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大士,您、您難道已經……”
“我已經得道。”
魔念虛影,不,是心緣虛影微微一笑,充滿了祥和寧靜,隨即看向王魃,盤坐在半空中,合掌欠身一禮:
“多謝小友點化,心緣之前犯了佛門大忌,‘我執’太重,小友這四個字,真如當頭棒喝,心緣受教了。”
王魃并未避開,而是坦然受下了這一禮。
我執,便是太過執著于自我的缺點,將自己的一切看得太重。
心緣大士之所以會陷入這樣的痛苦之中,說到底便是自覺世間非自己不可,將西陀洲的好壞都歸結于自身的選擇,而一旦他認識到,其實自己也不過是蕓蕓眾生的一位,世間大勢不會因為他的選擇而有所區別,那么這樣的痛苦從根本上便不復存在。
因為他的選擇不重要,天地大劫之下,無人可以幸免。
王魃做的,便是點出這一點。
只是他也略有些好奇:
“大士如今的情況是……”
心緣虛影并不遮掩,平靜道:
“我如今應該是要涅槃了。”
“但若是在風臨洲的說法,或許我也可算得上是飛升。”
王魃微微一怔:
“這是何解?”
一旁的照戒眼中既有欽佩,又有羨慕,低聲解釋道:
“我西陀洲僧眾與你們修士略有區別,若是正常修行,至六階之時,便可引來飛升之劫,前往上界,但佛根深重者,卻會于入涅之后,得上界‘接引池’接引,再啟下一世……”
王魃不由面露驚色,忍不住道:
“那豈不是誰都可以……”
照戒卻似乎猜到了王魃想說什么,搖頭道:
“由佛化魔,由魔入佛……卻也算得上是一條捷徑,只是少有人能走得通……不過檀越倒是可以試試。”
“不錯,小友佛性雖不及我那未曾謀面的弟子,卻也是少有的宅心仁厚之人,若愿入我佛門,我可代師收徒。”
心緣虛影淡笑道。
王魃卻是反應了過來,看向對方,認真問道:
“大士是不是也看到了未來的大劫?可否告知在下,此劫究竟從何而來?”
心緣虛影聞微微搖頭:
“非是不愿說,實是看不透,我只知此劫乃是席卷整個小倉界之大劫,諸洲無有幸免,卻也不清楚到底是從何處而來。”
“不過大劫自有來時,憂慮亦是無用,所謂劫難,也無非界內界外,小友即便執著知曉,又能如何?”
“有時候,還需放寬心,自管往前走便是。”
王魃一怔,這一刻卻也幡然驚醒。
他一直囿于玄元子所的天地大劫,心神牽掛,卻反倒是拖緩了自身修行。
可只要自己足夠厲害,任有千般劫難,自一力擔之。
“多謝大士指點。”
心緣虛影卻笑而不語,身形漸漸飄忽虛幻了許多。
“大士!”
照戒面色一驚。
心緣虛影面色平靜:
“我本就是一縷魔念,如今魔意不再,頓悟成佛,也該是涅槃之時,不過……”
他掃了眼王魃和照戒,面露沉吟之色,隨后竟徑直投入了旁邊胸口蠕動著洞穴的心緣身軀之中。
此刻魔念與身軀合而為一,心緣隨即睜開雙眸,信手將金剛杵推至照戒的面前。
“此寶還請你代我轉交給我那徒兒。”
照戒連忙雙手接過,至于‘徒兒’,顯然便是遠在北海洲的那位再世佛主了。
雖然對方明明從未見過,也本不該知曉,但頓悟得道的存在,擁有這等異能也是理所當然。
隨后心緣又取出了一只布袋,交予了照戒:
“此為我西陀洲歷年珍物,你且代為保管,其中一應珍寶,你皆可取用。”
照戒面色大驚,正欲推辭,但感受到心緣的目光,他還是鄭重接了下來。
心緣滿意地點點頭,隨后目光轉向王魃。
平和的目光卻仿佛洞察了什么,微有些皺眉:
“小友如今遇到的問題,我也無能為力……”
他目露沉吟,隨后伸手從素白僧袍之中,取出了一顆看起來頗為尋常的石珠子。
輕輕一彈,落在了王魃手中。
王魃微有些意外:
“這是……”
心緣平靜道:
“這是五階海珠,或許能解決你的一部分難題。”
“五階海珠?”
王魃心中一動。
宗內倒是也有兩顆,一顆在太和宮,一顆在純陽宮。
只不過兩顆海珠很早之前便已經耗盡其中的能量,不知何時才能重新使用,是以他還從未使用過五階海珠。
想到之前元磁道人無法脫身的難題,他頓時有了想法。
也沒有客氣,當即收下了此寶。
正欲感謝,這時心緣身軀忽地一震,那道心緣虛影竟是再度飛出,一瞬間便落在了王魃面前,抬手落在了他的肩上。
“大士……”
王魃和照戒同時面色一變。
但下一刻,心緣虛影抬手一甩,照戒一個趔趄,一陣狂風過后,他才震驚地發現自己竟然已經站在剛剛踏足西陀洲的海岸邊!
抬眼望去,卻哪還看得到心緣大士和王魃的身影?
而與此同時。
茫茫幽暗小倉界界外。
界膜上一處極為細微、正在不斷蠕動的洞穴中。
一道純白佛光裹挾著一道身影驀然從中飛了出來,隨即落在了洞穴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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