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間,宮人們的驚呼聲和尖叫聲響成一片,水享也被這突發的變故驚住了,燕洵則趁著這一時機飄身而退。
“快!快來人啊!”領事太監大驚失色,連滾帶爬地沖到了燕洵身邊,驚慌失措地上下抖動燕洵的衣裳,生怕他燒傷了一絲半點。
而那名宮女已經眼皮一翻嚇得暈了過去,侍衛們沖進來將她按住,生怕這名“刺客”再做出什么舉動來。
這些年帝國雖然逐漸太平了,但是燕皇的宮殿里從來不缺乏這類不要命來行刺的刺客,不管是不甘心的前朝余黨,還是沒落藏匿的大同行會信徒,都曾經一次又一次地潛入皇宮意圖行刺。
殿內亂糟糟的,每個人都面色蒼白,如臨大敵,生怕因為這件事而被皇帝遷怒。然而燕洵自始至終未發一,緊緊地皺著眉,似乎有些不解、有些疑惑,甚至有些無措,但是這些并無損于他的威嚴,他的雙目仍舊冰冷地望著那人,似乎要穿透她額角的碎發,穿透她厚厚的面紗,一直看進她心里。
領事太監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赫然便看到了水享。
侍衛們忙著處理刺客,召喚太醫,保護皇帝,唯有她仍舊站在那里,肌膚蒼白,目光茫然,像是一只游魂野鬼,臉上全然沒有一絲半點血色。她背上的衣物都被燙壞了,脖頸上也是一片紅,可是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仍舊橫著雙臂,像是一株稻草人一樣擋在那里,手臂上的衣衫已經被燒著了,紅彤彤一團大火。
“啊!”領事太監大呼道,“快救人啊!”
一桶水噗的一聲澆在她身上,她衣衫狼藉,手臂更是燒傷慘重,幾名宮人趕上前去扶住她,就聽領事太監急忙說道:“還不快扶水享師傅到偏殿去,快去請太醫來。”
宮女們答應了一聲,扶著她便要出去。
“站住。”
他突然開口叫道,那聲音極冷,像是燃盡了的香灰,夾帶著澀澀的陰沉,撩開一層層華麗奢靡的錦帳,傳到她的耳朵里。窗外風雨凄凄,雨水劃過瓦檐,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響,映襯著他沉靜的尾音,在空蕩蕩的大殿上清晰地回蕩著。
“你……轉過身來。”
室內光線昏暗,竟似有一點詭異的紅,明黃的通臂長燭靜靜地燃著,將光線一絲絲地灑在燕洵修長挺拔的背上。那衣襟上金線璀璨,龍爪猙獰,依稀間似乎要掙破黑色的錦緞騰飛而去,他皺著眉,耳際只聽天邊滾來隆隆雷聲,那么遠,又那么近。
水享站在那里,卻仿佛什么也聽不見了,世界空曠得可怕,眼前的一切都變得縹緲起來。這些年的忍辱負重、九死一生,如喪家之犬般輾轉逃亡、嘔心籌劃,還有每個夜晚來臨時的孤寂痛苦,突然就變成了一潭冰冷的死灰,再沒有一絲半點熱度。她低著頭,看著含玉雙鳳攏翠金鉤挽著一方煙云般的織錦薄紗,細小的風吹過,輕飄飄地蕩起來,就像是無根的浮萍,就像是她一般,這條命,這一生,從未真真切切地握在自己手中。
就這樣吧,她牽動嘴角,卻連一個苦笑都扯不出。
就這樣吧,還能如何呢?說到底,終究是那樣無用,那樣愚蠢,那樣下賤到無以復加!
她死死地咬緊下唇,幾乎要將嘴唇咬破。她不知道自己那一刻在想什么,為什么那一針刺不下去,還著了魔一樣伸出雙手擋在前面。
是瘋了嗎?是腦子不清楚了嗎?是中了魔嗎?
還是,還是……還是仍舊有那樣惡心的念頭在心里作祟,十年二十年地無法忘懷?
她突然很想哭,很想不顧一切地大哭一場,把這些年的苦、這些年的累,這些年的疼痛恥辱一起哭出來,再也不要在每個夜里畏縮地掙扎在噩夢中。可是,這雙眼睛,從什么時候起,就已經干涸了?是從兵敗逃亡的那一天?還是屈辱承歡在那個老頭子身下那一日?抑或是被那群畜生撕裂衣衫的那一刻?
或者,是很多很多年前,她穿著一身大紅嫁衣,跪坐在大火彌漫的夜空之中,看著那兩個人騎著馬,攜手并肩沖出真煌城門的那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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