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九,依著章平民風,原是迎春神的日子。家家都要做春餅,敬春神。今年偏遇著皇帝大行,國喪期間依律不準作樂,因此這節也顯得比往年冷清寂寥。
敬太妃因先皇晏駕傷心過度,病了兩月有余,這幾日方覺著身上爽利了些,便趁著節下去給太后請安。來到太后日常起居的壽安宮,太后卻不在正殿,往東進了暖閣才見太后正坐在榻上出神。只見敬太妃施施然跪下身去,還未開口,眼淚便涌了出來。太后忙攙起來,拉到榻旁坐下。兩個未亡人,不過二十六七歲年紀,想到自己正青春盛年,卻成了寡婦,雖貴為太后太妃,在這深宮里面也只能數著日子熬,自然有一番唏噓。
兩人正在傷心,卻見外面太監進來通傳:“太后、敬太妃,齊王妃、永王妃、豫王妃來給太后、敬太妃請安,此刻正在宮門外頭候著呢,奴才來請太后示下,傳還是不傳?”太后面上微露喜色道:“難得她們一片心,都請進來吧。還有,你等會到小廚房,就說我要留幾位王妃的飯,叫他們著意弄幾個菜。”
飯畢,太后要睡中覺,幾位王妃便跪安出來。因敬太妃大病初愈,太后特旨,命齊王妃隨敬太妃回承秀宮敘話。
兩人一行著意穿宮過苑,繞了一大圈才回到承秀宮,稍事休息便屏退宮人太監。敬太妃擔心了這么幾日,不禁急道:“好妹妹,怎么樣?”齊王妃將手輕按在太妃手背上,笑道:“太妃放心,王爺都安排好了。萬事俱備,只有一件事,必得要太妃出面。”
原來王爺當天夜里便已經下了決心,與其蝸居人下受這些細碎的閑氣,不如拼著身家性命榮華富貴搏一搏。
齊王雖是破釜沉舟之心,卻知此事半分馬虎不得,第二天下了朝便讓心腹的幾個幕僚過來商議。當中有一個叫朱敬梓的,聽了王爺的話,稍作思索便道:“王爺,要處置陳元旭、趙省齋之流原是小事,只需上朝的時候將他們緝拿了便罷。如今頭等大事卻是皇上。”
“皇上?皇上年幼,做不得主,難道,難道先生說的是——”
“正是。王爺,如今做得皇上主的人只有太后。若太后以陳、趙二人專權擅勢,欺蔽先王為由下詔鎖拿,王爺勤王之舉便名正順,太后垂簾,親王秉政之勢成矣,此為一。再者,太后的弟弟盧奇臨是章平城九門提督,若沒有太后相助,羅公遠雖幾萬人馬,也遠水解不了近渴啊。”
敬太妃將齊王妃送出承秀宮,轉頭回到屋里細細的想了一天,卻沒想到法子向太后提這件事,可又不得不提。因著心里有事,太妃一夜不曾好睡,第二天起來早早的便上壽安宮向太后請安。
見了禮,又說了些閑話,太妃正在思忖如何開口,不想太后卻先說:“這陳元旭也太跋扈了!”沒頭沒腦的,倒唬得太妃一愣,趕忙接口道:“太后,這話怎么說?”太后便道:“昨兒個歇了中覺起來,皇帝來給我請安,說起前朝之事,原來陳元旭正逼著大臣們向皇帝上疏,要削減內廷的用度銀子。”
太妃作勢驚道:“什么?這陳元旭的膽子——主意打到太后您這兒來了!早前您覺著□□用度太靡費,便自行削減近半數,先皇贊您是‘天下慧賢之表’。如今□□的用度銀子已經儉省到不能再儉省的程度了,他們還這么著,這簡直是不把您和皇上放在眼里啊!”話畢,太妃偷眼去瞧太后的臉色。卻見太后似是觸動前情,眼里點點亮光閃爍,望著對角一副沉香木插屏出神,原來屏風上鐫著先皇御筆“天下慧賢之表”幾個字。過了半晌方聽太后長嘆了一口氣道:“可憐先皇去得早,留下我們這些個孤兒寡婦,什么樣的氣也得生受。”
太妃聽到這話,鼻子里也是一酸,卻先拿出娟子替太后沾去眼角的淚珠,勸道:“太后,咱們可以生受,皇上不能生受。現下大行皇帝才去,他們到底留著幾分忌諱,可保不齊將來不會起什么壞心。朝政他們死死的握著,要真有這么一天,大周的萬年基業斷送在咱們手里,咱們可有什么臉面去見地下的先帝和列祖列宗啊。”太后生性淳厚,從不曾想到這一層,聽了敬太妃的話,如夢方醒,捶著手道:“這,這可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