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倏嘴角那點強裝出來的笑容像遭遇寒流般瞬間凍結、皸裂,隨即無聲地消融了。
他的眼睛驟然瞇緊,瞳孔深處似乎有一道危險的寒光急速掠過。
如同烏云堆積間驟然炸開的閃電,轉瞬即逝。
快得令人幾乎懷疑是錯覺。
“退污還綠……”曲倏緩緩吐出這四個字,舌尖仿佛品嘗著某種苦澀的礦物,“江常委,”他身體微微前傾,將兩人之間的距離不動聲色地拉近,聲音沉下幾分,每一個字都像從巖層深處艱難撬出,“這四個字,重得很啊。”
那話語本身并無刀光劍影,但這低沉的語調和刻意的靠近,卻在無形中凝聚起一股沉重的壓力。
“博合化工那一片現在已停產,命運是關停?或者轉型?”
他盯著江昭陽的雙眼,那目光像是鋒利的探針,直直刺穿對方表面的平靜,“多少人靠那個活命?”
“上千工人,數千家屬老小!”
“還有與之相關的上下游企業,幾萬就業不為過吧?”
“他們不懂什么產業升級,聽不懂綠水青山!”
“他們只知道是靠它吃飯!”
他的情緒并非激動的嘶吼,卻帶著一種火山灰般的窒息感:“博合化工沒了,上下游多少廠長要倒閉,工人社區里那些小賣鋪、小飯館全得跟著死!”
“這是要砸了多少人的飯碗?”
曲倏的聲音壓得更低,低得幾乎成了氣音,“江常委,您要動的不是一塊蛋糕。”
“您是要拆掉整張餐桌,拆掉有些人活命、有些人發財、有些人立足的根!”
“那是他們靠命、靠血汗筑起來的堡壘!是幾代人的墳堆上砌起來的基業!”
那雙銳利的眼睛牢牢鎖住江昭陽,字字清晰,“有些人,寧可流血,把刀子捅在別人心上!或者拼了命捅在自己腳底板上!也絕不松開他們攥著的任何一塊肉!”
“這就是他們要保的命根子!”
“江常委,您動得了,您拿什么去動?!不怕騷亂?”
最后一句話在狹小的會見室里激起微弱的回聲,又迅速被冰冷的墻壁吸食干凈。
空氣緊繃得如同拉滿即將斷裂的弓弦。
逼視之下,江昭陽的雙手依舊穩穩地放在冰冷的金屬桌面上,手指甚至沒有因這激烈的辭而出現絲毫挪動。
面對著曲倏眼中那片翻騰著血色警告的風暴之海。
他臉上卻緩緩浮現出一個近似于安撫,卻又帶著某種鋒利決絕的微笑。
那笑容如此復雜,像濃重的霧靄深處悄然透出的一抹冰棱般的微光,冷冽,卻又奇異地映照出路途。
“騷亂?……”江昭陽的聲音終于再度響起,異常平穩地接住曲倏拋出的危險意象,語氣冷靜得如同在談論天氣,“當然不好看,也不必要。”
他微微前傾身體,動作從容不迫,眼神里的光芒卻變得如同手術刀般精準而鋒利。
他直視著曲倏驚疑不定、充滿審視的眼睛,清晰地吐出后半句話,每一個字都像被仔細打磨過的棋子,穩穩落下:“所以,在決定抽刀之前,總要先下副麻藥,給他們墊墊底。”
這帶著殘酷詩意的話語在狹窄的空間里幽幽飄蕩著。
曲倏臉上的驚疑被一種更深的震動所替代。
他的瞳孔微微收縮又放大,那里面翻涌的風暴似乎出現了一絲短暫的凝滯和混亂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