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一生大概織出了1萬多件艾德萊斯,我一直非常喜歡艾德萊斯,古老的印染花紋和傳統的梭織技術,能夠從中獲取喜悅。”葛云雀到達絲綢工坊的時候,麥麥提敏正在接受從外地過來研學的學生訪談,年過六十的老人留有花白長須,皮膚黝黑發亮,頰邊兩條法令紋繃得很直,表情嚴肅,面對鏡頭別扭地說著漢語。
但他神色認真,仔仔細細地為眾人講解。
阿勒屯有兩項比較出名的非遺項目,一項是刺繡,另一項就是艾德萊斯綢。
作為艾德萊斯綢傳承人的麥麥提敏從15歲開始跟父親學織艾德萊斯,是他們家族第三代傳人。
眼看訪談一時半會兒結束不了,他的徒弟阿布熱西提在旁邊朝葛云雀熱情地招了招手,“你先過來吧,師父他現在除了游客,誰都不愛搭理。”
室內一股清涼的風吹散了葛云雀臉上曬出的紅云,她特意放低了腳步從門口過去,沒驚動其他人。
“最近來參觀的游客很多,我們都變得更忙了。”阿布熱西提說話的時候手也沒閑著,他和另外三個工人在給絲線扎節,地面上擺放了兩根不銹鋼的鋼管,將絲線整理成一捆一捆,每一捆絲線上都標注了小黑點,他們四個人分別用黑色塑料袋對絲線進行扎節處理。
離他們不遠處,還有一個高約一米的水泥臺子,葛云雀順著臺階走上去,準備從這邊繞過去,“這對于工坊來說是件好事兒,說明有更多人知道艾德萊斯綢了,以后肯定還會有更多游客過來參觀購買的。”臺子上有個凹下去的圓柱體鐵桶,里邊是當地玉米葉子提煉出來的染料,可以染出橘黃色。
有個工人將整理好的蠶絲線放在六角軸輪上轉動,確保每一寸蠶絲都均勻地浸潤染料。
阿布熱西提聞,發出一句哀嘆,“喔,草原上放牧還得先讓牛羊啃點草皮……”
他平時要忙著扎節、染絲已經很忙了,還要抽空去學習漢語,免費當講解員,就算再年輕也經不住這么折騰。
自從村里來了個鄉村運營團隊后,工坊就多了很多游客,關鍵是村委會讓他們這些工人參與為游客講解,領著游客四處參觀,卻不允許他們收游客門票錢。
“阿達西(朋友),我們真的很辛苦,你來工坊很多次了,也看到了這里的情況。”另外一個工人也訴苦道。
“別喪眉耷眼呀,我這不是來給你們送好消息了么。”葛云雀過來主要是找麥麥提敏說這個月的旅游分紅已經到賬的事兒,但是剛才見他正忙著當講解員,就先和他的一干徒弟們說了。“以后每個月的月初統一轉賬,你們的都已經轉給麥麥提敏大叔了,我是見他沒在群里回復消息,這才過來通知一聲。”
她本就不善辭,這會兒只好干巴巴地撒雞湯:“你們放心吧,困難和辛苦都只是暫時的,以后生活會越來越好的。”
五人用維語嘀咕幾句,阿布熱西提自告奮勇地去找他師父討要手機,挨了句罵,圍觀著的同齡學生們紛紛取笑他,他嬉皮笑臉地跑過來,顯然沒在意這些,趕緊查了下短信,發現賬戶上果然多了筆錢。
染絲的工人瞬間開心起來:“太好了!我有錢換摩托車的發動機了!”
“師父他不怎么用智能機,說年紀大了,腦子轉不動,不想看這些。”沒想到葛云雀他們之前承諾的東西都兌現了,阿布熱西提咧嘴一笑,似想起了什么,擦了擦手,掏出手機點了幾下,“你幫我看一下,這個怎么選擇不了。”
“什么東西?”葛云雀直接從水泥臺子邁了下來,沒想到動靜有點大,她下意識瞥了眼另一邊的學生們,幸虧沒什么人注意到他們。她接過手機,是她所在的晴朗團隊推廣的關于村務治理平臺,村民登錄進去選擇參與村干部發布在里邊的村務,就可以根據村務的大小獲得數額不定的熱情值。
根據不同的熱情值,每月月底可進行兌換不同商品。阿布熱西提上個月底就靠著自己積攢的熱情值兌換了些廚房調料品,醬油、米醋、番茄醬……瓶瓶罐罐一大堆,替嬸嬸節約了不少錢。
他想多積攢些,等這個月底再換東西。
葛云雀是從外地過來的南方人,在阿勒屯工作快兩個月,前大半個月用來考察村里情況、以及和村兩班委簽訂合同,后面的時間都用來對接各大企業和旅游公司。村里住久了,和大多數村民都混了個眼熟。
三兩下解決了阿布熱西提的困惑,葛云雀心里惦念著另一件事,趕緊歸還手機,“你們先忙,我去找下圖罕姨。”
她走之前仍不忘叮囑,“阿布,你有空多教下大叔學用智能機,老是聯系不上人怎么行。”
“你可以聯系我啊,有什么事情我轉告給師父。”阿布熱西提倒是很期待葛云雀給自己交代任務,做不做得到是一回事兒,但信不信任他又是另一回事兒。
葛云雀硬著頭皮笑了下,她沒好意思說,早已經把這個熱衷于讓她幫忙點小程序游戲復活鏈接和拼夕夕砍一刀的少年給屏蔽了,消息都是隨緣看的。
麥麥提敏家族傳下來的手作絲綢工坊面積不小,繞開水泥臺,在另外一個房間里,是專門用來煮繭的。一個頭戴上圓下方紅色小花帽的維吾爾族老婦人盤腿坐在鍋邊,身下是墊了好幾層厚實布料的墊子,特制的鐵鍋里煮著許多湯圓一般胖乎乎的蠶繭,下水之前這些蠶繭就已經被烘干死亡。
她左手邊接的自來水管和塑料桶,靠近右手邊一側的鍋邊立著一個“a”形工具,和紡車是一體的。
葛云雀叫她的時候,老婦人用熟練的動作從鍋中抽出雪白的蠶絲通過軸承,往下是另一個女工人負責的區域,轉動一個高約一米的圓軸紡車,為了蠶絲不斷,兩人必須要配合默契。
一旁的木架子上晾曬著抽出的生絲,現在摸起來還很硬,經過之后的水煮后,就會變得很柔軟,她們會在煮的水里放一些產自當地楊樹的一些特殊物質。
“圖罕姨,我來幫你。”葛云雀很喜歡這個維吾爾婦女,她覺得對方很慈愛,就像自己遠在家鄉的母親一樣,總是有空就過來幫忙。雖然作為外行人幫不上什么,但她仍舊樂此不疲。
安妮圖罕很欣喜,雙眼一下子明亮起來,情不自禁停下了手,起身拉著她在墊子上坐下。
“我從街上過來的時候看到好多游客,聚在一塊兒嘰嘰喳喳的,可真熱鬧。”葛云雀幫著她一塊兒抽絲,20到30個散繭捆在一塊兒,變成一個紗線,這些紗線繞在一塊兒會形成一個紗桶。
“可惜這些外地人來得遲了些,不然就能趕上我們的‘清泉節’,婦女們邊敲手鼓邊演唱木卡姆,那才叫做熱鬧!”
葛云雀默默地想,她這個外地人也沒趕上“清泉節”,真可惜。
兩人說了會兒話,趁著葛云雀還沒有走,安妮圖罕去休息的地方取來一個包裝精美的紙袋,里邊是她專門織的絲綢披肩。“你跟蘿珊說,她的婚禮我沒有辦法過去,但是我會祝她和她的丈夫永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