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翔只是想要把自己的所作所為更加符合邏輯————誰也沒有規定復制人在審訊案件方面禁止擁有天賦,或者永遠不允許探究某些已經被埋沒的秘密。如果將它們深挖,找出,以符合共和軍利益,不違背偉大領袖號召前提下成為自己的功績。。。。。。副監獄長的位置,很可能變得炙手可熱。
。。。。。。
站在荒涼的戈壁灘上遠眺,七十三勞改農場其實只是地平線上一點微不足道的凸起。灰色的鋼筋水泥似乎永遠也不會產生任何變化,只有栽種在農場周邊沙丘上層層疊疊的芨芨草,在呼嘯的風聲中起伏搖擺,如同一片灰黃夾雜著點點綠斑的古怪厚毯。
七十三勞改農場外表看上去并不如何陰森可怕,散落在荒原上的水泥建筑,被一條用汽車輪胎碾出來的道路串連著,孤零零矗立在遠處。厚重的防護垛口遮擋住警戒塔內的武裝士兵,看不到一個人影,偶爾有幾只沙鼠從地洞里小心翼翼鉆出,飛躥到草叢深處,一邊大口狠嚼鮮嫩的莖稈,一邊豎起耳朵半直起身子,警惕地觀察著荒野上任何微小的動靜。
墻內墻外,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景。
透過通著高壓電的鐵絲網,可以看到被灰色輻射云覆蓋住的天空。高墻內側的警戒塔樓內部,不時閃過全副武裝軍人的影子。這僅僅只是擺在明面上能夠看到的部分,至于有沒有隱藏在暗處的監視哨兵,或者墻壁內部是否架設著能夠依靠機械操作的大威力兵器,恐怕只有監獄管理者自己才清楚。
林翔身穿嶄新的黑色政監制服,雙手背在身后,保持著最標準的軍人站姿,默默仰望著在淡淡陽光下緩緩升起的獨星國旗。
紅色共和軍與記憶中的國家完全不同。國歌,已經被《金天正同志萬歲!萬歲!萬萬歲!》取代。曲調聽起來頗為壯烈激昂,歌詞卻就是在簡單的“萬歲!萬歲!萬萬歲!”當中來回重復。五分三十六秒的曲長,“萬歲”兩個機械單調的音節,足足占據了五分一十九秒。
至于國旗,應該是延續了舊五星紅旗的設計風格。擺放在旗幟左上角的一大四小五顆紅星,只剩下中間那顆體積最為龐大的。它被安置在旗面正中,顏色仍然還是明黃。用《領袖語錄》扉頁上的話來說————“宇宙間只有一個太陽,世界上永遠也只有一個偉大的金天正同志。”
升國旗,奏國歌。
這在舊時代被看做是對于國家忠誠的舉動,在七十三勞改農場還是第一次出現。
林翔一點兒也不喜歡金天正那個滿面威嚴的胖子。可是沒有辦法,想要表現自己對那頭人形種豬絕對忠誠,就必須使用一些連自己都覺得惡心的手段。
數千名犯人排列成整齊的隊伍,望著冉冉上升的獨星紅旗,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山呼“萬歲”。雖然跑調,雖然很多人根本就不是在唱,而是在吼、在叫、在嚷,但這并不妨礙所有聲音全部混合在一起,形成超過可怕分貝的噪音,由下自上回蕩在天地之間。
二樓監獄長辦公室里,面色陰沉的孔彪,站在用百葉掛簾隔開的窗前,透過被手指撥開的縫隙,冷冷地注視著廣場上排列整齊的囚犯們。
政治監察委員會沒有規定,是否一定要在每周固定時間舉行升國旗、奏國歌儀式。事實上,只有包括新京在內的幾座主要城市,要求幼兒園、各級學校、預備兵訓練營等地方實行此類儀式。而各部、局機關以及軍隊內部,乃至距離統治核心區偏遠的位置,根本從未實施過此類制度。當然,這并不意味著當地居民對于偉大領袖的態度曖昧,而是在政監法令中曾經有這么一條————“禁止任何人以任何借口,在沒有得到允許、無申報、無備案的情況下,擅自組織非法集會。”
在孔彪看來,升旗儀式其實就是非法集會的一種————即便是在監獄這個狹窄的小圈子里,同樣可能存在囚犯相互溝通、秘密聯絡的可能。尤其是那些在檔案中被標注必須“特別關押”的政治犯,他們絕對不會放過任何機會,對旁人宣揚自己的政治觀點。從他們口中說出的那些話,并非全部都是對偉大領袖的否定。其中,也可能會出現對國家以及未來的擔憂,對社會制度和“民主”的看法與理解。按照人類學的觀點,這些觀點無論正確或者錯誤,都是人類社會在進化過程中可能出現的矛盾。可是,政治犯們弄錯了一件事————這里是紅色共和軍的勢力范圍。在這片土地上,永遠只有一個太陽。在人民群眾心目當中,不管你承認或者抗拒,永遠只有一個偉大領袖。
舉行升旗儀式,就意味著所有犯人都必須離開牢房,來到廣場上集隊。政治犯們有了散播反動論的機會,重刑囚徒也可以在這段時間得以解開鐐銬,伺機暴動或者藏起某種可以用做越獄的小物件。犯人之間能夠竊竊私語,他們可以溝通,可以肆無忌憚醞釀陰謀。。。。。。要知道,并不是所有人在國旗下都會保持激動與信仰。他們當中很多人可能都在用仇恨與憤怒的目光,死死盯著那塊鮮紅的綢布。他們是一群天生的賊胚、雜種、資本主義走狗、帝國主義奴才,內心所想,大腦思考僅僅只有一件事————拼盡全力,顛覆偉大的紅色共和軍。
能夠從成千上萬名政監委員當中脫穎而出,成為中校級別的監獄長,孔彪自然有其過人之處。至少,絕對不是舊時代那種依靠父母余蔭,十六歲進入機關,二十歲提拔成為副縣長的二世祖。
他在經營監獄方面很有一套。很大程度上,七十三勞改農場已經變成孔彪自己的后花園。但是。。。。。。這個叫做林翔,編號gs0076331的復制人,正在潛移默化改變自己定下的規矩,破壞著自己曾經苦心經營的一切。
他可能的確在查案方面有一定天賦。堆積在檔案室里如山似海的案卷當中,已經有六份文件被查出有錯判等方面的問題。林翔已經向政治監察委員會發出申請,要求對其中涉案人員進行重申或者釋放。甚至有可能對那些注定要再監獄里關押到死的家伙,做出一定程度的物質補償。
想到這里,孔彪忍不住用力咬了咬牙,額頭兩邊緊繃的皮肉,在劇烈的下頜牽引作用下,扭動出一片陰狠兇厲的猙獰。
從來沒有一個囚犯能夠活著離開七十三勞改農場。在孔彪的字典里,也根本不存在“釋放”或者與之近似的詞語。犯人就是犯人,無論錯抓還是他真正犯了罪,只要走進監獄大門,就永遠都是老子手里任意玩捏的渣子。即便是死,也得把骨頭埋在附近荒野上用于肥田。
想活著離開。。。。。。哼!做夢————
想法終究不是現實,這個叫做林翔的副監獄長,已經破壞了自己越來越多的規矩。
他把所有犯人分為兩班,在武裝士兵的嚴格監管下,在七十三勞改農場周邊大量種植芨芨草等各種耐旱植物。當然,嚴格來說,這其實算不上違例,囚犯日常工作其中一項,就是對所在監獄周邊土壤進行改良性操作。可是,林翔并不僅僅只是讓犯人簡單的種植,他還要搞了一個什么莫名其妙的“大生產”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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