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是血的顏色。
上百平面的空地上,到處都散落著人類的血肉和肢體,有些鮮活的肝臟與心肺甚至還在蠕動著,從肌肉當中外插裸露的骨頭橫七豎八挺立著,干硬的泥土被噴濺的鮮血徹底染成了黑紅,大小不一的煤渣混合其中,肢體碎塊當中還在不斷涌出更多的血,低凹的地面上已經汪積起深達幾公分的血泊。巨大力量的沖擊,使所有死者身體都爆碎成肉團骨塊,他們相互混雜,根本沒有任何可辨特征能夠判斷出原來的面目。乍看上去,首先感覺是黏稠半凝的血,再次是堅硬鋒利的骨頭。最后……就是遍布整塊空地,新鮮得令所有野獸瘋狂激動,令人類喪失對食物和飲料所有享用欲望的肉。
……
繞過地面尸場,走進樓房底層的時候,李嘉俊正與另外幾名手持棍棒的奴隸站在大門兩邊。他們臉上的神情頗有些尷尬,似乎是想要沖出去幫忙,又好像僅僅只是準備旁觀自保,而不做出任何具有實際意義的動作。
“擁有進化力量的變異人,的確非常強大。”
李嘉俊說話的聲音很冷,毫不掩飾其中的譏諷與嘲笑。
他的個頭很高,幾乎和林翔不相上下,寬厚的肩膀使整個人看上釋放出難以抵擋的威懾感。他腰上圍著一塊剛好能夠遮擋住胯下的灰布,裸露在外面,肌肉發達的胳膊和大腿充滿了力量感。從外表判斷,他的年齡大約三十上下,盡管身份是沒有任何權力保障的奴隸,可是在筆挺的鼻子,還有如刀般銳利的目光組合下,面孔被冰冷無情充斥的同時,更流露出一絲淡淡的,難以察覺,卻實際存在的傲慢。
“我想和你談談—”
林翔直截了當地說。
“談?你想談什么呢?”
李嘉俊的聲音突然變得深沉而森冷,他冷笑道:“談論你強悍無匹的力量?被無數人謳歌頌念的偉大功績?比史詩還要更加輝煌的戰斗歷程?還是那些被你用最殘酷手法殺死,根本不能反抗,只能躺在陰暗泥土里悲痛***,連放聲號哭都沒有資格的怨魂?”
林翔默默地看著他。對方眼眸中釋放出明顯被壓抑住的憤恨和暴怒,對現實和未來喪失希望的空洞,以及自己完整的面孔和身體投像。
這個男人的經歷,似乎要比自己想象中要復雜得多。
“我……不是復制體。”
這是林翔此刻唯一能夠想到,最符合實際,最具說服力,也最能表達自己意圖的話。
“不是復制體……哈哈哈哈—”
李嘉俊眼瞳深處的熾怒火焰猛然跳動了一下,猛然爆發出一陣詭異古怪的狂笑:“說這些話有什么用?你他媽的當我是傻瓜嗎?誰都不承認自己是假的,誰都覺得只有自己才是真正、唯一的存在。哈哈哈哈!世界可以毀滅,人類可能會滅絕,只有偉大的紅色共和主義信念永遠存在……多么動人心弦的話?多么美妙的詞語?多么令人感動淚流的謳歌?哈哈哈哈!全都他媽的是放屁—”
越來越多的奴隸從樓梯和地下室入口的位置出現。他們隱隱圍成一個圈,人數至少超過三百,把林翔和他的兩名貼身護衛包圍在里面。所有人眼睛里都流露出刻骨仇恨的冰冷目光,他們面容憔悴,衣不遮體,半數以上的人都不同程度出現浮腫和營養不良的跡象。但他們臉上絲毫沒有疲憊或者絕望的神情,反倒是像注射了大量激素般沖動和亢奮。
“我不是你們的敵人—”
林翔伸后攔住身邊想要有所動作的護衛,他平靜地回望了李嘉俊一眼,當雙方目光接觸的瞬間,黑色瞳孔中央忽然釋放出一絲明亮。其中沒有任何冰冷或者鄙夷的信息,只存在如沐陽般的溫暖和友善。
“我們不是敵人,也永遠不可能成為敵人—”
他刻意加強了說話語氣,滿含不容置疑的堅決。
李嘉俊依舊沉默。
不僅是他,房間里所有奴隸都沒有開口說話。沉悶凝固的氣氛足以使人窒息,幾乎每一個人驟然感覺到如山般的重壓。而來源……卻是被圍在圈中,手里沒有任何武器,那張英俊漂亮臉上展示出誠摯和期盼,目光比最凈水還要清澈的林翔。
“你準備的宴席的確非常豐盛。我們已經很久沒有嘗到過那些鮮美可口的食物了。但我們不敢吃,我們寧愿回到這幢骯臟破爛,陰暗潮濕的舊屋子里,用自己熟悉的,談不上美味,卻完全可以放心的食物填飽肚子—”
李嘉俊沒有任何表示,語氣卻比剛才略微柔緩了那么一點點。可是聽在耳中仍然覺得冰冷、銳刺。
“我也沒有吃晚飯。可以的話,最好能給我們每人發一雙筷子。”
林翔微笑著看了看他,舒展的肌肉和皮膚,相互擠壓組合成一張充滿吸引與親和力的面孔。
李嘉俊眼睛里釋放出異樣的光,嘴角露出一個難以捉摸的冷笑。他活動了一下過于緊繃的肩膀,沒有回復,也沒有解釋,從林翔身邊徑直繞過,分開人群,高大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樓梯背后的走廊盡頭。
……
樓房內部的墻壁大多已經破損,從墻面上脫落的大塊泥灰散落在走廊兩側,裸露出排列整齊的磚石基層。由于沒有足夠的光線,墻壁顏色比實際上看起來要顯得更深一些—偏黑,模糊,隱隱有著半干凝涸的暗紅。
小樓背后是一塊面積大約三百多平米的空地。用水泥鋪就的地面上,緊靠西南面墻角堆放著小山一樣的巨大煤堆。“煤山”頂端已經越過二樓欄桿扶手,在距離樓梯走廊大約兩米多遠的位置,形成一個鈍禿的頂蓋。體積大小不等的煤塊和碎小渣沫相互混雜著,占據了整塊空地將近一半的面積。
煤山對面,六口形狀各異的大鍋順著墻壁依次擺開。幾根從鍋沿孔洞里穿出的鐵鏈,把鍋身與粗大鋼筋制成的三角架連接在一起,底部半米多高的空間被同樣數量的土灶占據,熾紅夾雜著暗藍的火焰不時從鍋底飄竄出來,飛快舔過堅硬滾燙的鍋沿,又以同樣迅猛的速度回縮、消失。
鍋里都煮著水,已經沸騰,密密麻麻的水珠從鍋底冒出,升騰到水面迅速漲開,散發出強烈熱量的同時,也釋放出一股令人鼻孔發癢的霧氣。
滾燙、沸騰,但它們僅僅只是水,而不是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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