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零節難民
太陽,從地平線上冉冉升起。天邊的紅霞變得越來越濃烈。頭頂上,深藍泛紫的天空逐漸顯出微弱而柔和的淺色。荒野上靜得出奇,淡淡的薄霧把一切都鎖凝在乳白色的晨藹中。隨著金黃色的陽光緩慢地釋放出它的威力,朦朧的野地不知不覺開始露出越發清晰的景色。
這種散發著清新氣息的美妙風景沒有持續太久。天空中永遠也不會消散的輻射云,野蠻地驅逐了所有代表溫和與光明的顏色,使地面和空中再次恢復成為如同暮色般的昏暗。在這種灰蒙蒙的背景襯托下,遠處的灌木從呈現出一團團黑影,遮擋了從石頭縫隙里掙扎生長的幾點綠色。表面堅硬的沙石躺在裂開的地面上,活像惡魔口中露出的鋒利獠牙。
八輛加掛著防彈裝甲的卡車,按照五十米左右的間距一字排開。每一輛車頭頂端都架著口徑驚人的機槍。順著車廂兩邊,整齊碼放著一個個裝滿彈藥的板條箱子,幾個身材壯實的武裝鎮民分站在兩側護欄前,充滿警惕的眼睛,死死盯著看似平靜的荒野盡頭。
夜晚遺留在土壤中的濕潤,很快被逐漸升高的溫度蒸發一空。時而散開又很快聚集在一起的輻射云層,把太陽釋放出的熱量全部凝固在地面。連同被汽化的水霧死死包裹在一起,肆無忌憚地驅趕著人們存活必須的氧氣。
與汗水相互混合著,浸透衣服緊貼的皮膚表面,極其不舒服的潮濕。
壓抑得幾乎令人窒息,陰郁得讓人腦袋發漲微痛的沉悶。
臨近中午的時候,被熱氣籠罩,搖晃蒸騰的荒野盡頭,出現了一條顏色斑駁的線,在熾熱陽光和灰色的天幕下顫抖著。
一只趴在巖石表面六足昆蟲如箭一般飛跳開來。在它身后,灌木叢和沙石地里突然鉆出無數的蟲子,或爬或跳,有翅膀的在低空中飛快竄行。仿佛一群群被男人干了卻沒拿到錢的女性特殊行業者,瘋狂地追趕著,奔跑著,拼命尋找那個占了自己便宜,卻迅速提起褲子逃之夭夭的該死家伙。
它們已經感覺到從地表傳來的劇烈震顫。那是數千只腳踩踏在地面上發出的巨大動靜。
荒野上沒有路,只有一片片和灌木雜草相互交疊,仿佛斑凸患者皮膚被無限擴大的沙礫地。很快,那根奇怪的線條,已經迅速擴大、變粗,成倍增長著體積。隔著很遠的距離望去,就像一群顏色斑斕的蠕蟲,正在同伴的糾纏與纏繞當中奮力扭曲著身體,朝著裝甲卡車臨時結成的薄弱防御線上猛撲過來。
洛克拿著一副戰術望遠鏡,遙望著地平線上正在逐漸接近的難民群。發達的面部肌肉一陣扭動,把銜在嘴角左邊的煙頭熟練地趕向右邊。用略帶驚嘆的語氣說道:“至少有四千人。實際數字或許還會更多一些。加上掉在隊伍后面和分散又重聚攏過來的人,你得做好收容五千以上的思想準備。”
“來多少人我都吃得下。前提是——他們必須老老實實聽話!”冷冷的從齒縫中擠出這幾個字,面色沉靜的林翔狠狠踩下油門,操縱著越野車以極其狂暴囂張的姿態,朝著正前方的難民群猛然疾沖過去。
八輛裝甲卡車緊跟其后,顛簸的車身尾端高揚起漫天灰塵,在沉悶的荒野上拖起幾條長長的灰色煙帶。
林翔不喜歡被人逼迫的感覺——如果可能,他根本不想接納這批來自烈焰城的難民。至少現在是這樣。
在這個充滿輻射的世界,人口也是一種重要的戰略資源。與荒野上的流民相比,居住在城內的平民要守規矩得多。當然,這種所謂的“聽話”,是在食物飲水充足,至少沒有饑餓恐慌的前提下才可能成立。如果沒有人在暗地里指揮攛掇,根本不會形成數量多達數千的龐大難民團。
至于那些躲在背后的操縱者……不是費迪南德,就是索斯比亞。
這是一個陰謀。
鼓動難民進入荒野,在隱月鎮附近暫居。為了生存,這些數量龐大的外來者與原住民之間,勢必會因為食物和水源等問題引發沖突。最終導致的結果不外乎兩種。
其一:隱月鎮周邊種植農作物的田地被踐踏掠奪。沒有收獲,沒有食物,徹底變成一個死鎮。
其二:小鎮原住民依托強大的防御工事和武裝,殺光所有想要進入這一區域的難民。這種暴力自救方法,雖然可以避免食物短缺引發的危機,卻會導致附庸流民對隱月鎮產生恐懼。沒有外來依附者和足夠的居民,時間一長,小鎮同樣自然衰敗。
無論出現哪一種情況,對費迪南德和索斯比亞都有好處。他們可以輕而易舉占領這塊甜水之地。醫生聯合協會的干預只對直接攻擊產生效果,只要不擺在臺面上,私下進行的陰謀詭計永遠沒有證據。
帶著濃密的煙塵,越野車咆哮著逼近了難民群。在距離隊伍最前端大約五十米的地方,隨著刺耳的剎車聲,龐大的車身猛然一轉方向,用寬厚結實的輪胎在地面沖碾出一條醒目的白色轍印。以一個漂亮的甩尾,直接原地180度掉頭,劃出大半個圓弧形的煙塵之墻,把仿佛怪獸之首的車頭對朝正前方。
走在最前面的難民開始停下腳步。身后,越來越多的人站在原地保持不動。他們臉上充滿了疲憊,眼睛暗淡無光。炎熱的天氣和長途跋涉耗盡了他們的精力,除了水和休息,他們腦子里再也沒有多余的念頭。
站在車上的楊華不斷調整著機槍射界和方位。車輛停住的同時,黑洞洞的槍口分毫不差地把圍觀人群罩進射程。與實際的死亡相比,這種動作的恐嚇與威脅成份,顯然要更多一些。
推開車門,手持突擊步槍的林翔大步走了下來。望著幾十米外的難民,臉上的神情復雜而冰冷。
這些人或胖或瘦,穿什么的都有。性別對于服裝的界限在這他們身上并不適用。精疲力竭的他們目光呆滯,口唇干裂,在酷熱的天氣下默默地站著,用疑惑而畏懼的目光打量著眼前的阻攔車隊。
從人群深處傳來一陣奇怪的攢動。它很快在呆站的難民當中產生效果。后面的人開始抱怨、咒罵,在越來越大,越來越響亮的催促和埋怨聲中,人群里的輕微嘈雜也變得趨于混亂。他們開始推攮著前面同伴的身體,從縫隙里插出,緩慢而試探性的朝前挪動著腳步。
“嗒嗒嗒——”越野車上的高射機槍吼叫起來,在躍躍欲試的難民的身前掀起一排排泥土。土石沖天而起,隨后又重重向著人們落下。
刺耳的槍聲阻止了前行的腳步,驟然驚悚的人群開始向后退縮。滿面驚恐的他們相互簇擁著,把自己盡量隱藏在別人的身體背后,卻又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把眼睛抬升到勉強能夠看到前面的高度,從一個個密集的人頭和肩膀交雜的縫隙中,緊張地關注著局勢發展。
前面的騷動很快傳遞到了隊伍的每一個角落。站在卡車上的守衛者可以清楚地看見——幾公里外的難民隊尾有些許散亂跡象。十幾個難民掉轉方向,朝著來路走回去大約百米左右,又重新折返回來,加入到剛剛脫離不久的隊伍。
被槍口指著腦袋的感覺并不舒服。然而他們沒有更好的選擇——除了正前方的隱月鎮,最近的水源地距離這里也有兩百多公里。返回……只能渴死。
一個滿臉花白胡子的老人,費力地從人群里擠出。他戰戰兢兢地走到林翔面前,鼓起很大的勇氣,用干澀的聲音猶豫著說道:“你好,我們……我們只想要點水。”
“你們可以在這里居住——”
林翔的回復非常干脆,毫不拖泥帶水:“這片荒野很大,土質肥沃,擁有儲量充沛的干凈地下水也不是什么秘密。只要遵守規矩,我可以滿足你們的要求。”
這樣的答復顯然出乎意料之外。老人眼中閃爍著驚喜不已的目光,聲音擴及范圍內,聽到這番對話難民也隨之變得興奮起來。他們小聲交談著,越來越多的人把信息飛快傳遞給更多急切想要知道答案的詢問者。竊竊私語很快變成正常音量的交流,無數張口里發出的聲音,匯聚成一片嘈雜的“嗡嗡”亂響。
林翔安靜地站著,等待著人們彼此交流的結果。他非常有耐心,手里的突擊步槍絲毫沒有松動的跡象。身后的武裝車隊也沒有讓出道路,烏黑的槍口,仍然死死指著層層疊疊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