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的穢氣很重,遍地活尸殘體散發出濃烈的血腥。林翔重新戴好面罩,深吸了一口夾雜在霉腐和橡膠味道中的氧氣,確認感知范圍內沒有任何危險生物存在后,平端著突擊步槍,輕輕躍過閘門旁邊的缺口,腳下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與外面半拱形的隧道不同,閘口里面的通道呈現出規則的四方形狀,角度也朝著地底緩緩有些傾斜。這意味著已經越過了廢墟外部的承重部分,開始逐漸深入內部。
這應該是一個規模很大的基地。沿著斜下通道前行了大約五百多米,腳下的水泥地面終于變得平緩起來。與此同時,一輛側翻在道路中央,占據了路面三分之二寬度的汽車殘骸,也隨之進入了林翔的視線。
那是一輛舊時代軍隊專用的卡車,歪倒在地的車頭頂端,還殘留著一塊模糊可辨的“東風”標志。車廂上的木制部分已經徹底腐爛,幾只類似蟑螂的小蟲子,躲在車底的潮濕角落里探頭探腦地晃動著觸角。附近的地面上散落著一些銹蝕的槍械零件,兩具表面布滿霉斑的人類骸骨綣縮在車輪旁邊,側翻的車廂里隨處可見空置的彈殼。
雇傭兵們小心翼翼地繞開這些古老的遺物。這樣做倒不是出于尊敬死者,殘骸本身可能帶有病毒和未能完全釋放的污染源,隨意觸摸,很容易帶來不必要的傷害。
通道盡頭,是一扇完全敞開的金屬門。在探照燈的照射下,可以看見門內是一片數百平米的寬大空間。數十只沉重的合金立柜被推倒在地面上,上百只金屬折疊椅堆積在朝向門壁的位置,彼此倚靠著形成一個簡單的工事。地面散落著十余顆表面留有清晰牙印的人類頭骨,一挺銹蝕嚴重的十二點七毫米機槍斜放在柜子頂端,旁邊的彈藥箱已經脆化。就在這些古代人類殘骸的旁邊,還有十余枝早已損壞的“九五式”突擊步槍和兩枝射空的80mm火箭筒。
除了散碎的人類骨胳,房間里數量最多的東西,就是密布在地面和角落的大量彈殼。
“這里應該有過一場激烈的戰斗。”
神情凝重的洛克走上前來,用手里的步槍撥了撥一顆裂開的頭骨,疑惑地自自語:“他們的對手是誰?那些像跳蛙一樣的變異人嗎?”
林翔慢慢地走在潮濕冰冷的地面,平靜如水的面色,掩蓋了內心深處正在微微顫抖的悲傷。
洛克猜得沒錯,這些早已死亡的基地守衛者,他們所對抗的敵人,正是被病毒感染后產生變異的同類。殘留在骨頭表面的牙齒啃嚙印痕,已經清楚地證明了這一點。
林翔似乎看見——十余名守衛者正依托這道簡單的臨時工事,拼命地傾瀉著子彈。密集的變異人從無法關閉的大門外蜂擁而入,它們沖破了并不牢固的障礙,把滿面驚恐的守衛者狠狠撕碎,在凄厲的慘叫聲中,張開銳利的牙齒瘋狂啃食著骨頭上附帶的肉……
大腦里沉封的記憶又被重新解開——被感染后嘶吼著要求自己砍掉腦袋的隊長、站在法院大樓上點燃汽油的謝治平將軍、國會大廈前被尸群吞沒的霍根少校、還有成都城內堆積如山的平民尸體,一個個被感染后變異的人類……他們渾身是血,搖搖晃晃地向自己走來,越來越近,模糊的面孔也越來越清晰,那一雙雙眼睛里射出的目光,迷茫、恐懼、猙獰、絕望……
“砍掉我的腦袋,求你,別讓我變成那種可怕的怪物——”
“再見了。如果有來世,老子還是要當兵——”
“大德意志萬歲,祖國,萬歲——”
面色蒼白的林翔倚靠在墻角,混身顫抖的他只覺得忍不住有些發冷。他想要從胸前的衣袋里拿出香煙,抖索的手指卻怎么也伸不進去。最終,只能無力地仰靠在冰冷的墻壁上,默默地望著地面上那一顆顆空洞灰白的骷髏。
突然,他像瘋了一樣,拎起背包把里面所有裝著的東西全部傾倒出來。又抽出腰間的匕首,從昂貴的作戰服上狠狠割下一塊,半跪在地上,拿起距離最近的一顆頭骨,像珍寶一樣緊緊抱在懷里,用質地細滑的布料在滿是霉斑的骨胳表面,仔細地擦抹著。
“你怎么了?”見狀,洛克蹲下身來,奇怪地問。
“別管我,去做你們該做的事。”林翔擦凈手里的頭骨,小心翼翼地把它放進倒空的背包,從旁邊又拿起另外一個。
雇傭兵們圍站在旁邊,用奇怪和不解的目光注視著他。
林翔絲毫不為所動,繼續著看似沒有任何意義的舉動。
過了很久,洛克終于站起身來,長長地吐了口氣,搖頭輕嘆道:“走吧!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選擇。”
幾小時后。
夜幕,把世界籠罩成一片黑暗。
探查完整個基地的雇傭兵們聚集在山外隧道的入口前,望著遠處跪在野地里,正朝剛剛挖開土坑里輕輕擺放遺骨的林翔。
他擺的很慢,很輕。仿佛那不是一塊塊無生命的骨胳,而是一群沉睡的靈魂。
當背包里最后一塊遺骨放入坑里的時候,他雙手滿捧著泥土,高高舉過頭頂,從指縫間均勻地灑落下來。
他沒有使用任何工具,就這樣把松散的土壤緩慢而堅定地覆蓋在上面。臉上的神情,莊重、安詳。
洛克站在林翔身后,抱著雙手看了很久。忽然走上前來,從地上抓起一把泥土,像他一樣慢慢灑下。
漸漸的,昆尼爾也加入了這個行列。
緊接著,是第四個人,第五個,第六個……
“我得承認,你是一個很奇怪的人。”望著面前堆成小丘的墳墓,洛克認真地看了看林翔。順手遞給他一支點燃的香煙。
“這不奇怪。”
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林翔輕吸了一口淡淡的煙氣:“就像你說的,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選擇。”
“哦?”洛克有些意外:“那么你的選擇是什么呢?”
搓揉著手中滿是臟垢的布料,最后看了一眼繡在上面已經模糊不清的黑色骷髏圖案,林翔忽然想起一句舊時代流傳已久的話。
“上帝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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