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爆摧毀地球生態環境的同時,也毀滅了人類建立的所有聚居點。對于這些曾經象征著文明存在的古老場所,新時代的住民不再用原來的名字稱呼它們。取而代之的,是單一而落寞表示——廢墟。
從復活到現在,整整過去了三個多月。除了熟悉全新世界的各種生存法則,林翔一直在思考兩個問題。
第一:自己究竟在哪兒?
第二:大戰結束后的時間,究竟過了多久?
他旁敲側擊地問過每一個人,沒人知道答案。人類應有的記憶似乎因為某種緣故出現了斷層,除了繼承必要的各種生存知識,以及這個時代通用的全新地名,曾經的一切,仿佛根本就不曾存在過。
只有進入廢墟,才有可能找到遺留下來的線索。
一條高出地面數米的寬闊道路,從正在上揚的拱起部分斷裂開來。幾十輛被銹蝕得千創百孔的鐵灰色汽車殘骸,排列在通向斷口的右側。它們前后擁擠在一起,好像一群牽頭銜尾的螞蟻,被斷開的道路永遠阻隔在這里。
這是一條與城市連接的高速公路。沿著殘骸尾向的路基延伸,可以清楚地看見籠罩在陰霾天幕下的黑色建筑群。
林翔小心翼翼地沿著公路邊緣走著,輕柔靈活的腳步沒有帶起任何聲音,用火灰和鞣酸洗制的巨鼠皮衣,涂上了一層所有危險生物都不喜歡的消毒藥劑,雖說遠遠達不到令它們避而遠之的地步,卻也不會讓它們產生主動想要靠近的沖動。
粗大的雙管霰彈槍斜插在身后,手里提著一把尖銳的長柄匕首,鋒利的刃鋒上,涂著一層用煤灰和肉油混合而成的膏脂。這是舊世界特戰部隊的慣例,既能有效保護刀刃,又能吸收光線的反射,把自己暴露在對手面前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按照王彪的說法,廢墟里生物只有一種——變異人。
林翔很清楚它們有多么危險,這種可怕的生物會利用每一個角落作為隱蔽,在目標神經最為松弛的剎那間,突然發動致命一擊。
匕首,是短兵相接最管用的武器。
高聳的大樓表面,密布著無數規則的方形窗孔,寒冷的風從中席卷而過,發出刺耳尖厲的呼號,彎曲歪折的電桿有氣無力地斜靠在殘破的墻壁上,道路兩邊的行道樹只剩下光禿的主干,表面滿是黑灰色的燒燎焦痕,散落在地面的玻璃碎片蒙著厚厚的凝灰,它們把銳利的鋒口隱藏在虛浮的塵土中間,隨時準備在劃破所有敢于接近的物體。
站在空曠街道的中央,林翔只覺得心底有種難以表的感慨。
這里沒有人,只有一堆堆分散在角落里的灰白骨頭。稍微用力一踩,就變成零碎的渣末。
走近一輛鑲嵌著四個圓環標志的扁長轎車殘骸,四扇車門已經脫落,前座上的駕駛者只剩下一截與肋骨連接的脊椎,后座椅墊上滿是變形的彈簧,兩只圓形的人頭骷髏相互擁靠在一起,掉落在底盤上的細小指骨緊密地扣合著。顯然,他們直到臨死前的一剎那,還彼此緊緊擁抱著。
林翔沒有驚動亡者的遺骸,順著路沿,轉進了右邊的通道。
一塊長度超過三米的銅制門牌平躺在人行道上,表面漆皮剝落得所剩無幾,用手指在不規則凹刻的痕跡中來回摸索,林翔很快辨明了其中文字所代表的意義。
“平頂山市第七職業中學”。
巨大的震驚,充斥了他的全部思維。
林翔記得,核爆來臨的瞬間,自己所在的位置,應該是中京市南面郊縣的軍事管制區。那里距離平頂山,何止超過千里。
狂暴的輻射氣流,把自己推送得實在太遠了。
他默默地搜索四周,希望能夠找到更多的證明物。
“平頂山市糧油食品公司”、“中國建設銀行平頂山市xx區營業室”、“平頂山物資公司”……
沒有完全燒毀的紙片、刻印在建筑表面的殘存字痕、車輛殘骸兩邊門上模糊不清的半圓形噴漆字面……所有的一切,都證明了腳下這片死寂無人廢墟的古老名稱。
在一面傾倒的殘墻下,林翔撥開覆蓋在表面的厚厚泥石,撿起一只被燒得只剩半邊的書包。掀開滲滿水印霉斑的人造革包口,露出一摞發黃的書本。風一吹來,脆化的紙頁紛紛飄散來開,豐富一群剛剛從繭殼中脫出的食死蝴蝶,在陰沉的天幕下迅速飛遠。
一堆瘦小的枯黃尸骸橫躺在旁邊,彎曲變形的臂骨緊緊壓在書包的上面。沒有發育完全的頭骨從中裂成兩半,無法連接在一起的拗黑眼窩中,似乎在訴說著可怕的遭遇和死亡的恐懼。
林翔很想大聲狂吼,把壓抑在心底的所有憤怒全部釋放出來。然而理智告訴他,這樣做非但無濟于事,還會引來徘徊在廢墟間饑餓的食死生物。痛苦的掙扎和混亂的大腦思維,使他只能捏緊手里的匕首,站直身體拼命咬緊牙齒,怒目悲望著灰暗朦朧的道路盡頭。
那具尸體,明顯還是個孩子。
整個國家,整個世界,有多少像他一樣的遭遇?
“骷髏……騎。。。士。。。團……”
壓抑的嗓音,在喉嚨里形成刻板機械的沉荷。無法高聲咆哮的林翔,只能一字一頓咬出留存在記憶中的對手名字,用最強烈的執念,把簡單的五個字狠狠刻印在仇恨的最深處。
他們毀掉了那個陽光明媚的世界。
毀掉了我所愛的人。
毀掉了全部、所有、一切最美好的東西。
“我。。。我。。。我要殺,要殺光你們——”
一道道暴起的青筋,從林翔的脖頸兩側向上飛快擴張著。就好像拼命吮吸土壤養分的樹根,由下自上密集地扎入面部和頭頂。透過被撐得幾乎破裂的薄薄管壁,可以感受到急速流轉的血液。它們在狂暴的情緒支配下瘋狂涌動著,滾燙得仿佛能夠達到沸騰的。
“哐啷——”
突然,左側街道一家商店的門被推開,隨著銹蝕的金屬把手掉落在地發出的清脆聲音,一個高大佝僂的黑色身影,也隨之出現在林翔眼前。
變異人。
和舊時代相比,它們的身材還是那樣高大干瘦。細長的胳膊和腿部保持著彎曲的姿勢,隨時準備爆發出強大的反彈。黑色的鋒利骨刃斜拖在地上,鋒利的刃口依然放射出刺眼的寒光,深陷的雙目中,妖異的紅色雖然淡化了許多,卻同樣充滿了對鮮血和殺戮的渴望。
林翔臉上,已是一片猙獰。
他把匕首緩緩放回鞘中,齜著牙,來回握伸手指活動著關節,未等對方有所反應,看似隨意的腳步突然加快了速度,閃電一樣沖近變異人身旁邊,拽起變化成骨刃的手臂狠命反擰,不堪擠壓的皮肉紛紛破裂開來,從中綻出雪白的骨節和麻花一樣的韌帶。巨大的痛楚使變異人張大嘴,臉上的表情像人類一樣痛苦扭曲著。
“你們,不該來這個世界。”
淡淡地吐出這句話,林翔反手扳緊它的脖子,右手五指張開,用力狠插進對方深凹的眼窩,狠狠扯出兩團拖拉著血線的黏稠晶狀物。
就在那一瞬間,變異人大張的口中,突然喘息著爆發出幾個模糊不清的低沉嗓音。
“求……別,別傻(殺)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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