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序回廊的死寂,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沖擊著烏竹眠緊繃的神經。
灰霧彌漫,怪石嶙峋,混亂的能量流如同無形的毒蛇,在虛空中游弋。
烏竹眠的每一步都重若千鈞,背上師父宿槐序那具布滿裂痕、依舊逸散著微弱黑氣的軀殼,如同背負著一座瀕臨爆發的火山。
而她的丹田內,本命劍太虛靜靜懸浮,劍身蛛網般的裂痕觸目驚心,謝琢光的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
“堅持住……師父,琢光……”烏竹眠咬緊牙關,劍心通明之境在重創和巨大消耗下,只能勉強維持一絲清明,指引著方向。
她依靠著殘存的道標感應和對空間亂流本能的規避,在迷宮中艱難穿行,途中遭遇了幾次弱小的空間漩渦和游蕩的混亂殘念,都被她以精妙的身法和凌厲的劍氣強行擊潰或避開。
但每一次出手,都讓她本就枯竭的劍元雪上加霜,手臂上被空間裂縫擦過的傷口更是傳來陣陣被侵蝕的灼痛。
不知在死寂與灰暗中跋涉了多久,前方混亂的空間亂流終于出現了一絲微弱的、熟悉的秩序波動。
那是通往他們來時通道的出口。
烏竹眠精神一振,強提最后一口真氣,身化一道黯淡的劍光,沖向那波動的源頭。
“噗——”
穿過空間屏障的瞬間,熟悉的、屬于他們原本世界的天地靈氣涌入鼻腔。
然而,預想中的接應并未出現,通道出口處,并非他們離開時布置了守護陣法的安全地帶,而是一片狼藉的戰場。
地面焦黑,巨大的坑洞隨處可見,殘留著狂暴的魔氣、凌厲的劍氣以及……森然的幽冥鬼氣。
折斷的靈兵碎片散落一地,幾具穿著不同勢力服飾的尸體橫陳,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能量碰撞后的焦糊味。
“怎么回事?!”烏竹眠心頭劇震,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她,這里分明經歷了一場慘烈的混戰。
大師兄他們呢?守護通道的同道呢?
烏竹眠警惕地環顧四周,神念如同水銀瀉地般鋪開,瞬間捕捉到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熟悉冰冷氣息的波動,正從戰場邊緣一塊巨大的焦黑巖石后傳來。
“誰?!”烏竹眠厲喝,太虛劍瞬間出現在手中,劍尖直指巖石方向,盡管劍身布滿裂痕,劍意依舊凜冽。
巖石后傳來一聲壓抑的悶哼,隨即,一個身影踉蹌著走了出來。
黑衣染血,長發凌亂,原本俊美無儔的臉上帶著幾道血痕,嘴唇蒼白,氣息極度不穩,正是她的小師弟——幽冥鬼王奚無咎。
他手中緊緊握著一柄斷裂的黑色骨刃,周身幽冥鬼氣紊亂,顯然受了不輕的傷。
“小師弟?!”烏竹眠看清來人,心中稍定,但警惕未消:“你怎么在這里?其他人呢?這里發生了什么?”
奚無咎看到烏竹眠,尤其是看到她背上那具熟悉又陌生的軀殼時,暗金色的鬼瞳猛地一縮,震驚、狂喜、擔憂、殺意……種種復雜情緒瞬間閃過。
他強撐著站直身體,聲音沙啞而急促:“師姐!你終于出來了!”
他目光掃過烏竹眠狼狽的樣子和背上的宿槐序,以及她手中那柄布滿裂痕的太虛劍,瞳孔又是一震:“師父他……”
“師父殘魂尚存,但軀殼被污穢侵蝕,琢光本源重創,沉眠劍中。”烏竹眠簡意賅,語速飛快:“快說,這里怎么回事?大師兄他們呢?!”
奚無咎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氣血,快速說道:“你們進去不久,赤玄夜就逃走了,他帶著大批心腹魔將殺了過來,他們不知從何處得知了通道位置,要強闖天外天。”
“大師兄、二師姐、三師兄、小師兄和小師妹都在此守護,還有幾位趕來助拳的仙盟長老……”
“赤玄夜?!”烏竹眠眼中寒光爆射,殺意瞬間沸騰。
“是!那瘋子實力暴漲得詭異,魔功滔天,更帶著幾件極其歹毒的上古魔器!”奚無咎眼中也閃過一絲心悸。
“我們拼死抵擋,大師兄和二師姐聯手才勉強擋住赤玄夜,但魔將眾多,又有魔器相助,我們這邊傷亡慘重……幾位長老相繼隕落……三師兄被重創,小師兄為護住小師妹,硬抗了赤玄夜一掌,扶桑本源受損!小師妹也受了傷……”
“他們人呢?!”烏竹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剛才,赤玄夜似乎感應到什么,突然狂性大發,不顧一切地要沖進通道,被大師兄和二師姐拼著重傷再次擋了回去。”
“他們被逼退了,大師兄擔心通道不穩,也怕赤玄夜殺個回馬槍,帶著受傷的大家先行撤回不夜天緊急救治,讓我留下斷后并接應你們。”奚無咎快速說完,目光再次落在宿槐序身上,帶著深深的憂慮:“師姐,師父他……”
“此地不宜久留!”烏竹眠當機立斷,赤玄夜隨時可能卷土重來,她看了一眼奚無咎的傷勢:“無咎,你還能走嗎?”
“能!”奚無咎咬牙,挺直脊背,斷裂的骨刃上再次騰起一絲幽冥鬼火:“師姐,我來背師父!”
“不!”烏竹眠斷然拒絕,并非不信任,而是宿槐序軀殼逸散的黑氣帶著強烈的侵蝕性,奚無咎本就受傷,幽冥鬼氣與此污穢接觸,恐生不測。
“你護法,我們立刻回不夜天。”
“好。”奚無咎不再多,強忍傷痛,警惕地護在烏竹眠身側。
兩人不敢有絲毫停留,烏竹眠背著宿槐序,奚無咎斷后,化作兩道流光,朝著不夜天的方向全速飛遁。
*
不夜天,魔君宿訣的領域。
往日雖以“魔”為號,卻因宿訣性情,更像一處秩序井然、燈火輝煌的不夜之城。
然而此刻,籠罩整個不夜天的防御大陣光芒黯淡,多處破損,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和草藥苦澀的氣息,氣氛凝重得如同鉛塊。
烏竹眠和奚無咎剛抵達不夜天外圍,便被數道強大的神識鎖定,但當看清來人,尤其是烏竹眠背上那熟悉的身影時,那些神識中的警惕瞬間化為了震驚與悲痛。
“小師姐,小師弟!”一個帶著哭腔的清脆聲音率先響起,一道嬌小的身影如同乳燕投林般撲了過來,正是小師妹李小樓。
她臉色蒼白,左臂纏著繃帶,顯然也受了傷,大眼睛紅腫,看到烏竹眠背上的宿槐序,眼淚瞬間又涌了出來:“師父……師父他……”
“大師兄,二師姐,三師兄,小師兄,小師姐帶著師父回來了!”李小樓帶著哭腔朝殿內大喊。
瞬間,數道身影帶著強大的氣息從主殿中沖出。
為首的宿訣玄衣墨發,面容俊朗,卻帶著揮之不去的疲憊與煞氣,他衣袍上沾染著大片暗紅血跡,氣息雖然依舊強大,卻透著虛浮,顯然傷勢不輕。
他身旁,一位身著白色勁裝的玉搖光英姿颯爽,她的臉色同樣蒼白,嘴角還殘留著一絲未擦凈的血跡,但眼神依舊銳利如刀,
看到烏竹眠和她背上的宿槐序時,她的身軀明顯晃了一下,被宿訣眼疾手快地扶住。
在他們身后,一個身形略顯僵硬的身影快步走出,正是三師兄云成玉,他一只手臂呈現出不自然的扭曲,關節處閃爍著不穩定的靈光,但動作依舊沉穩,手中還拿著幾個玉瓶。
他身邊的千山氣質溫潤,臉色呈現出一種病態的淡金色,周身原本蓬勃的扶桑生機變得極其微弱。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聚焦在烏竹眠背上那具了無生氣的軀殼上。
“師父……”宿訣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沙啞和顫抖,他一步跨到烏竹眠面前,伸出手,想要觸碰,卻又怕驚擾了什么,手指都在微微發抖。
這位總是帶著幾分玩世不恭、如同“男媽媽”般照顧所有人的魔君,此刻眼中是深不見底的痛楚。
玉搖光死死咬著下唇,鮮血滲出,她強忍著沒有哭出聲,只是走到烏竹眠身邊,小心翼翼地、如同對待易碎珍寶般,輕輕拂開宿槐序散亂的白發,露出那張布滿裂痕、毫無血色的臉。
當她的指尖感受到那冰冷僵硬的觸感時,身體猛地一顫。
“眠眠……師父他……”玉搖光的聲音哽咽得不成樣子。
“師父的神魂……還有一絲尚存!”烏竹眠強忍著悲痛和身體的極限,聲音清晰而快速地將在天外天的遭遇、源靈的陰謀、師父殘魂被囚、謝琢光舍身相救、最終斬破樹眼、險死還生的過程,以及通道外遭遇赤玄夜伏擊的情況,以最簡練的語講述了一遍。
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敲在在場每個人的心上。
當聽到宿槐序神魂被撕碎吞噬,只剩一縷殘魂在污穢中掙扎時,宿訣眼中爆發出駭人的魔光,周身空間都隱隱扭曲。
玉搖光死死抓住宿槐序冰冷的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云成玉僵硬的面容上,那雙由珍貴寶石煉制的眼眸光芒劇烈閃爍。
千山本就虛弱的身體晃了晃,淡金色的臉上涌起一陣潮紅,顯然氣怒攻心。
李小樓更是捂著嘴,泣不成聲。
當聽到謝琢光燃燒本源、劍體崩裂才換來一線生機時,所有人都沉默了。
這份沉重的恩情,如同山岳。
“赤玄夜!”宿訣從牙縫里擠出這個名字,殺意幾乎凝成實質:“不殺掉他,我宿訣誓不為人!”
“大師兄,當務之急是救治師父和琢光。”烏竹眠急切道,她能感覺到背上軀殼逸散的黑氣雖然微弱,卻在持續侵蝕著師父那縷本就風中殘燭般的殘魂。
“師父殘魂被源靈污穢纏繞,急需凈化穩固!琢光劍體崩裂,靈性微弱,也需要溫養修復。”
“交給我!”三師兄云成玉一步上前,他那由特殊靈木煉制、此刻卻帶著傷痕的手臂伸出,指尖亮起柔和的探查靈光,小心翼翼地覆蓋在宿槐序的軀殼上。
片刻后,他寶石眼眸中的光芒變得極其凝重:“軀殼生機幾近斷絕,本源枯竭,被一種極其污穢混亂的異種能量侵蝕,正在緩慢崩解。”
“最棘手的是神魂……那縷殘魂被污穢鎖鏈纏繞,如同附骨之疽,強行剝離凈化,稍有不慎便會傷及根本,甚至導致魂火徹底熄滅。”
云成玉看向烏竹眠:“阿眠,你劍心通明,對神魂感知最為敏銳,我需要你的協助,共同為師父凈化殘魂,同時需要大量精純的生命本源和穩固神魂的天地靈物。”
“生命本源交給我!”千山立刻開口,盡管他氣息微弱,但語氣卻斬釘-->>截鐵:“扶桑乃生命神樹,我雖本源受損,但引動扶桑祖樹之力,抽取精粹生命源液尚能做到,只是需要時間。”
“穩固神魂的靈物,我去取。”二師姐玉搖光立刻道,眼中燃燒著火焰:“不夜天寶庫里有養魂玉魄和九轉還神草,不夠的話,我立刻傳訊回狐族。”
“我去護法,赤玄夜那瘋子吃了虧,絕不會善罷甘休,不夜天防御大陣需要立刻修復加強,魔淵動向也必須嚴密監控。”
宿訣看向烏竹眠,眼中是兄長般的信任與托付:“小竹子,師父……就拜托你和老三了,需要什么,盡管開口,整個不夜天,傾盡所有,”
“還有我!”李小樓抹去眼淚,小臉繃緊:“我雖然修為不高,但可以照顧小師兄,幫三師兄打下手。”
奚無咎也上前一步,幽冥鬼氣雖然陰冷,此刻卻帶著堅定:“師姐,我的幽冥鬼火有淬煉魂體之效,若有需要,隨時吩咐,我亦可在外圍布下幽冥結界,防止宵小窺探。”
看著眼前傷痕累累、卻為了師父和同門傾盡所有的師兄師姐師弟師妹,一股暖流夾雜著酸楚涌上烏竹眠的心頭。
這就是她的師門,是她在絕境中拼死也要回來的地方。
“好!”烏竹眠重重點頭,眼中燃起堅定的火焰:“事不宜遲,三師兄,我們立刻開始,大師兄,外圍就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