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烏竹眠來說,小師弟奚無咎性子堅韌,一向乖順。
第一次遇見他,那雙眼睛像是淬了毒的匕首,又像是將熄的炭火,烏竹眠本來想離開,他卻緊緊攥著她的裙擺,指節泛白,一身濃重的血腥味。
眼中滿是對生命和對變強的渴望。
烏竹眠經常會在梅樹下練劍,劍氣掃過處,枝頭積雪簌簌而落,露出青嫩芽苞。
每次轉身,都能看見少年正守在一旁的廊下,黑衣黑發,半張臉沉在陰影里,眼神安靜又乖順。
師門其他人都說,小師弟只黏著烏竹眠一個人,眼中只有她這個“師姐”,而且只在她面前聽話。
一開始烏竹眠還沒察覺到,直到三年后的除魔夜,她才第一次見識到小師弟的非同尋常。
當她把劍從魔修胸口拔出時,身后傳來了一陣鎖鏈絞碎骨骼的悶響,“咯吱咯吱”,令人牙酸。
烏竹眠轉過身,看見奚無咎正站在血泊里,腳下堆著七具殘尸,都是方才想要偷襲她的魔修。
“留活口……”
話音未落,最后一名魔修的頭顱已滾到她腳邊。
少年甩了甩鎖鏈上的血珠,白皙俊朗的臉頰上蹭了血痕,眼神亮得驚人,藏著一股陌生的狠戾:“師姐,干凈了。”
回山路上,烏竹眠突然問:“為什么想用鎖鏈當武器?”
“像不像師姐束發的緞帶?”他歪頭一笑,眼神天真乖順,露出虎牙:“我撿了師姐掉的那根……”
烏竹眠這才發現,他腕間纏繞的暗金鎖鏈上,末端的確有一段褪色的青緞。
*
后來,那個雨夜來得毫無預兆。
穿著中衣的烏竹眠在藥浴中驚醒,黑色長發垂散在肩頭,發梢濕漉漉。
她睜開眼睛,看見奚無咎站在屏風后,水汽氤氳間,少年的身影很模糊。
“受傷了?”烏竹眠伸手去夠外袍。
鎖鏈突然纏住她手腕,隔著屏風,奚無咎的眼睛在黑暗里泛著幽光,喉結劇烈滾動:“師姐,我……”
話音未落,暴雨轟然砸下,砸在瓦片上,像千萬只鬼手在抓撓,把剩下的未盡之語全部吞沒。
烏竹眠察覺到古怪的氣息,忽然明白過來,皺了皺眉:“心魔?”
“不是!”鎖鏈哐當砸在地上,濺出的藥汁漫了一地,少年落荒而逃的背影被閃電照亮,像只被燙傷的貓。
翌日清晨,烏竹眠在練武場找到他,奚無咎正在擦劍,劍身上全是崩裂的缺口。
“昨夜……”
“我下山除魔。”奚無咎猛地起身,劍尖在地上劃出火星:“即刻出發。”
烏竹眠看著他通紅的耳尖,輕輕點頭,直到黑衣身影消失在山道盡頭,她才注意到石板上深深嵌著半截鎖鏈,那是被生生扯斷的。
后來小師弟回來,烏竹眠試探了幾次,發現他好像已經除掉了心魔,而且雨夜的事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直到她二十歲生辰那天,小師弟又變得異常,甚至告訴她,其他人都在說——“奚無咎是烏竹眠養的瘋狗。”
還有一個“骯臟”的詞語。
烏竹眠震驚之余只覺得生氣,對她來說,師門里的每一個人都很珍貴,都是她的家人,她不允許用這種侮辱性的詞語形容任何一個人。
看見奚無咎竟然一副接受良好,而且甘之如飴的樣子,她氣得用劍鞘拍了一下他的臉。
當夜他就下山離開了。
其實那一夜,烏竹眠有看到奚無咎離開,她提劍站在樹梢,紫藤花色的裙擺垂落在腳面,目送著黑衣少年身披月光離開。
他只留下了一張紙條。
山南水北,勿尋。
同年冬,魘怪之亂爆發時,青荇山的雪下得特別大。
烏竹眠來不及想任何人、任何事,孤身踏入了奈落界,染血的身影逐漸被魘怪淹沒。
后來奚無咎趕回青荇山,只見到滿山白梅怒放,他的腳印深深烙在雪地里,從山門到墓前,一共三千六百五十一步。
衣冠冢前沒有碑,只有青壇,他跪下來親吻劍鎖鏈上纏繞的青緞,卻只嘗到鐵銹味的冰涼。
*
后來幽冥生死境的業火灼燒了九十九日。
奚無咎拖著殘破的魂魄走了黃泉八百里,每一步都踩著對烏竹眠的思念。
有惡鬼在笑:“為個死人值得嗎?”
他捏碎那只惡鬼的喉骨,暗金瞳孔里映出彼岸花猩紅的光:“她不喜歡這個稱呼。”
有艷鬼扭著腰肢過來,幻化成烏竹眠的模樣,被他用鎖鏈串成了一串燈籠。
奚無咎望著水面上自己猩紅的倒影,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師姐教他認星象時說過的話。
“北斗第七星叫搖光。”她手指的方向,星河傾瀉而下:“又名破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