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霞山的藥廬里,烏竹眠肩胛處的印記正隱隱作痛。
那是一道形似幽冥裂縫的黑色紋路,邊緣泛著不祥的光,每當子夜陰氣最盛時,它就會像活物般蠕動,將絲絲寒意注入她的血脈。
此刻雖值正午,印記卻反常地發燙,因為躺在玉榻上的謝琢光眉心劍紋正在劇烈閃爍。
“忍著點。”丹霞子將一勺赤紅藥汁澆在烏竹眠肩頭,藥液與印記接觸時發出“嗤嗤”聲響,騰起帶著腥味的白煙:“幽冥標記就像附骨之疽,祛除不了,只能暫時壓制。”
烏竹眠眉頭都沒皺一下。
比起肉體疼痛,更讓她在意的是謝琢光的狀態,從前天晚上起,他的靈體就陷入了極度不穩定的昏迷,原本如墨玉光澤的長發如今灰暗如枯草,半透明的皮膚下能看到冰藍色靈力在紊亂竄動。
“這小子情況不妙啊。”丹霞子把完脈,稀疏的白眉擰成疙瘩:“體內兩道劍氣又開始互相撕扯了,再這樣下去,靈核遲早四分五裂。”
烏竹眠指尖無意識摩挲著且慢劍柄。
自從發現謝琢光的體內有霜策劍氣,她就陷入一種奇特的矛盾心理,既想弄清真相,又怕真相傷人。
“我來探查。”她突然起身,且慢“鏘”地出鞘三寸:“需要劍氣共鳴。”
丹霞子欲又止,最終只是嘆了口氣:“小心些,你現在是琉璃玉骨,不比當年的神骨,承受不住太強的靈力反噬。”
烏竹眠點頭,劍尖輕點謝琢光眉心,就在劍氣觸及劍紋的剎那,異變陡生。
謝琢光整個身體突然弓起,喉嚨里發出非人的低吟,他雙眼大睜,瞳孔卻是一片冰藍,沒有焦點,更可怕的是,他胸口位置迸發出刺目寒光,隱約可見一塊棱形碎片正在撕裂他的靈體。
“按住他!”烏竹眠厲喝,同時并指如劍,一道金光刺入謝琢光胸口。
靈力探查比想象中更艱難。
謝琢光體內的靈力亂流像暴風雪般肆虐,烏竹眠的神識剛進入就被割得生疼,她咬牙推進,終于在靈核深處看到了那塊碎片。
指甲大小,通體冰藍,邊緣參差不齊,卻散發著純凈至極的霜策劍氣。
“果然是……”
記憶如潮水涌來。
百年前斷魂崖上,她持且慢與萬千魘怪對戰,神劍霜策在后方展開結界保護眾人,不知發生了什么,霜策劍尖崩裂的一塊碎片陰差陽錯打入她體內,與她的部分神骨融合。
后來她與魘魔同歸于盡,這塊帶著神骨氣息的碎片想必是被裴蘭燼回收,如今又到了謝琢光的靈核里。
“唔!”謝琢光突然劇烈抽搐,嘴角溢出冰藍色的靈血,碎片正在他靈核中橫沖直撞,每一次震動都帶出蛛網般的裂痕。
烏竹眠當機立斷,左手按在自己心口,右手劍指抵住謝琢光眉心:“以劍為引,以心為橋——通!”
一縷琉璃色的本命精血從她指尖滲出,順著謝琢光眉心劍紋蜿蜒而下。
這是極其危險的舉動,本命精血關乎修士根基,稍有差池就會道行大損,但此刻她顧不得了。
精血入體,謝琢光渾身一震,暴走的靈力突然安靜下來,像是被馴服的野獸,烏竹眠的神識趁機長驅直入,與那塊碎片建立了短暫連接。
剎那間,無數畫面在她腦海中炸開。
裴蘭燼站在黑暗祭壇前,手中捧著一截晶瑩如玉的骨頭。
那是她當年殘留的神骨,此刻正被浸泡在裝滿黑血的鼎中:“快了……”裴蘭燼撫摸著神骨,眼中滿是病態的狂熱,“等幽冥裂縫完全開啟,你的主人就會成為最好的容器……”
畫面切換。
還是那個密室,少年謝琢光被靈力鎖鏈禁錮在半空,裴蘭燼正將霜策碎片一點點釘入他胸口:“記住你的使命……”
他的聲音如同毒蛇嘶鳴:“監視她,接近她……但永遠不要讓她知道真相……”
最后一個畫面讓烏竹眠心神俱震。
那是謝琢光獨自在劍閣頂樓,對著月光割破手腕,讓靈血滴在一枚留影符上,符中顯示的赫然是她百年前練劍的身影。
“我不會聽他的……”謝琢光的聲音支離破碎:“即使靈核破碎……我也要……”
“竹眠!”
丹霞子的驚呼將烏竹眠拉回現實,她這才發現自己的七竅都在滲血,琉璃玉骨表面爬滿了細密裂紋,而謝琢光胸口的寒光已經穩定下來,碎片暫時歸于平靜。
“你不要命了?”丹霞子忙將一枚金丹拍入她后背:“你現在的身軀不比當年,哪經得起這樣折騰!”
烏竹眠抹去臉上血跡,目光卻未從謝琢光身上移開半分,與他重逢以來,他從未提過這些事,從未說過自化成人形起,他這些年是怎么過的,怎么一步步變成了仙盟盟主。
這樣看來,之前他離開,不與她同行,恐怕也是不想被裴蘭燼操縱。
“老丹。”烏竹眠突然開口,聲音沙啞得嚇人:“有沒有辦法……把碎片取出來而不傷他性命?”
丹霞子倒吸一口涼氣:“你瘋了?那碎片已經和他的靈核長在一起,強行取出等于要他的命!”
“那就暫時壓制。”烏竹眠從芥子囊里取出一方冰玉匣,“用‘封靈玉’能否延緩劍氣沖突?”
正當兩人商議時,謝琢光突然睜開了眼,他的瞳孔還是冰藍色,卻有了焦距。
“主……主人……”他氣若游絲,卻固執地抬起手,指尖觸碰她臉上未干的血跡:“對不起……”
烏竹眠一把抓住他的手,感受到謝琢光指尖微弱的溫度,她放柔聲音安撫道:“別說話,你靈核受損,需要靜養。”
謝琢光卻搖頭,艱難地指向自己胸口:“碎片、是關鍵……裴蘭燼……要用它……控制你……”
烏竹眠倒也不意外。
既然謝琢光體內有霜策碎片,而霜策劍如今在裴蘭燼手中,那么對方完全可以通過劍與碎片的聯系實施操控。
“我不會讓他得逞。”她握緊謝琢光的手,發現他指尖正在變得透明:“你堅持住,我這就……”
話音未落,窗外突然傳來刺耳的警報聲,緊接著是弟子倉皇的呼喊:“幽冥裂縫又出現了!南疆巫族正在攻打山門!”
烏竹眠與丹霞子對視一眼,同時變色。
最糟糕的情況發生了,謝琢光在仙盟培養的心腹都被派去處理血靈大陣了,而且大師兄、三師兄和小師妹也不在,就算收到消息,一時半會兒也趕不回來。
裴蘭燼這是要趁謝琢光重傷、她實力未復之際,一舉攻破仙盟!
“你去。”丹霞子塞給她一瓶丹藥:“老夫守著這小子。”
烏竹眠起身,卻又回頭看了一眼謝琢光。
他蒼白的嘴唇無聲開合,依稀是“小心”二字,這個陪伴她一起長大,總是擋在她前面的劍靈,此刻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卻還在擔心她的安危。
一種前所未有的情緒在胸腔膨脹,酸澀又溫暖。
烏竹眠俯身,在謝琢光驚愕的目光中,將唇輕輕貼在他眉心的劍紋上:“等我回來。”
這個近乎誓約的舉動讓謝琢光睜大了眼睛,但烏竹眠已經轉身離去,且慢在她手中發出清越龍吟,劍光如月,照亮了她決絕的側臉。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謝琢光冰藍色的眼眸中泛起了漣漪,襯得眼周的紅色花紋更加像血。
他顫抖的手指撫上眉心,那里還殘留著烏竹眠的溫度。
*
仙盟山門前,血雨瓢潑。
烏竹眠站在三百級青玉臺階的最高處,且慢插在身前,劍身嗡鳴不止。
她腳下已經堆積了數百具南疆巫族的尸體,黑血順著臺階蜿蜒而下,像一條條丑陋的毒蛇,但敵人仍如潮水般涌來,那些戴著鬼面具的巫師搖動骨鈴,驅使著各種畸形怪物向前沖鋒。
“劍尊大人!護山大陣撐不住了!”一名弟子滿臉是血地跑來報告。
烏竹眠抬眼望去。
籠罩仙盟的淡金色光罩上已經布滿裂紋,而遠處那道連接天地的幽冥光柱又擴大了幾分,隱約能看到有什么龐然大物正在其中蠕動。
她握劍的手緊了緊,琉璃玉骨上的裂紋隨著這個動作又蔓延了幾寸,從手腕一直延伸到肘部,像是一碰即碎的冰裂紋瓷器。
丹霞子給的丹藥只能暫時止痛,根本無法阻止玉骨崩解。
“讓所有弟子退守劍閣。”烏竹眠緩緩拔起且慢:“我來斷后。”<b>><b>r>
“可您一個人……”
“這是命令。”
弟子含淚退下,烏竹眠深吸一口氣,劍尖輕挑,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這個起手式很普通,是年幼時師父教過的最基礎的劍法,“晨星啟明”,但當她劍勢將盡時,異變突生。
且慢突然劇烈震顫,劍身上的紅色紋路如同活物般蠕動起來,竟自主變招為了“隕星式”——這是一項禁術,以燃燒持劍者生命為代價,換得剎那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