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竹眠用溫和用不容反駁的口吻說道:“你繼續去休息,我再看一會兒。”
謝琢光一向聽她的話,見她態度堅決,微微點頭:“好。”
說著,他在一旁的榻上半躺,未束的黑色長卷發垂散在肩頭,白的如玉,黑的如墨,格外漂亮:“不過我要在這里陪你。”
烏竹眠放輕了翻書的動作,縱容道:“好。”
謝琢光微微側身,面朝她的方向,閉上了眼睛,睫毛在眼瞼處落下一片陰影。
*
子時的更漏聲從遠處傳來,烏竹眠揉了揉發酸的后頸。
藏書閣的夜明珠亮起了柔光,將她面前堆積如山的竹簡鍍上了一層青白色。
“《幽冥異聞錄》……也不是。”她輕聲自語,將竹簡輕輕推到一旁。
那卷軸卻骨碌碌地滾到案幾邊緣,眼看就要墜落星空卻被一只修長的手穩穩接住了。
“第三十七卷了。”謝琢光的聲音從烏竹眠頭頂傳來,帶著一絲無奈的寵溺:“主人,你是要把仙盟千年的藏書都翻遍么?”
烏竹眠抬頭,正對上他低垂的眉眼。
夜明珠的光暈在謝琢光輪廓分明的臉上流淌,將那雙慣常冷冽的眼眸浸得格外溫柔。
他未束發,幾縷墨色的發絲垂下來,隨著呼吸輕輕掃過她額前。
太近了。
烏竹眠下意識后仰,后腦卻抵上了一個柔軟的物體,不知何時,謝琢光另一只手墊在了書架與她之間。
“有灰。”他若無其事地收回手,指尖卻在她看不見的角度輕輕摩挲,仿佛要留住那轉瞬即逝的溫度。
“你好好休息,不用管我。”
烏竹眠重新埋首卷宗,絲毫沒注意到劍靈微微黯淡的眼神:“我還要查查南疆禁術的記載。”
謝琢光輕哼一聲,衣袂翻飛間已在她對面坐下,他曲起一條腿,手臂隨意搭在膝上,這個姿勢讓他像只慵懶的大貓。
可他的目光卻始終鎖在烏竹眠身上:“我休息好了,我幫你。”
他伸手抽過一冊竹簡,指甲在燭火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
烏竹眠發現謝琢光翻書的動作很特別,先用指腹輕輕撫過竹簡邊緣,再像撥弄琴弦般一頁頁挑開,仿佛這些死物都值得溫柔以待。
“找到了。”謝琢光突然出聲,指尖點在一行小字上,他傾身向前時,衣領間松柏冷香幽幽飄來,發尾掃過烏竹眠執筆的手背,癢得她筆尖一抖。
墨汁濺在紙上,暈開了一朵小小的花。
“這里說‘神骨為天地靈脈所鐘,可通陰陽’……”
謝琢光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烏竹眠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發現自己的袖口滑落,露出了腕間那道粉色劍痕。
謝琢光的喉結動了動。
他忽然伸手,卻在即將觸到她手腕時硬生生轉向,拿起了案幾上的茶盞。
“涼了。”他生硬地說,指尖在杯沿一抹,茶水立刻騰起熱氣。
烏竹眠接過茶盞時,注意到杯身上結了一層薄霜。
這是且慢偶爾情緒波動時才會有的現象,就像多年前有一次她獨自出門,受傷歸來,且慢氣得發抖,整個青荇山一夜之間掛滿了冰凌。
“謝謝。”她隨口道謝,沒看見劍靈聞耳尖泛起的微紅。
夜更深,燭芯爆了個燈花。
烏竹眠困倦地揉了揉眼,忽然肩頭一沉,是謝琢光的外袍,那件繡著暗紋的雪色外袍還帶著他的體溫,輕輕裹住了她的肩膀。
“我不冷。”她下意識要推拒。
“我冷。”謝琢光睜眼說瞎話,明明劍靈根本不會畏寒。
他趁機又挨近幾分,衣擺與她的垂落在地,像兩片交融的月光:“你看你的,我……我調息片刻。”
他說著閉上眼,腦袋卻一點一點地歪向烏竹眠的方向,當他的太陽穴終于輕輕貼上她的肩頭時,烏竹眠感到頸側傳來了一陣細微的震顫。
謝琢光在悄悄用靈力模擬人類的心跳,這個認知讓她莫名心頭一軟,竟不忍心推開。
燭光將兩人的影子投在書架上,那影子看起來像極了她年幼時遇見過的一只貓。
明明想親近,卻總要假裝不經意地蹭過她的裙角;明明眷戀溫暖,卻在她伸手時傲嬌地別過臉去。
烏竹眠不知道的是,謝琢光此刻正借著發絲遮掩,悄悄凝視著她映在竹簡上的側影。
那目光比月光溫柔,比劍氣纏綿,卻又克制地停留在她衣領上方三寸之處,不敢逾矩半分。
就像且慢永遠收斂鋒芒待在鞘中,謝琢光也將所有洶涌情思,都藏在了這幅冷清皮囊之下。
只是烏竹眠從來都不知道。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東方泛起了一點魚肚白。
謝琢光忽然動了動,湊近了去看桌上的典籍:“主人找到什么線索了嗎?”
烏竹眠沒有隱瞞,將發現都告訴了他,包括記憶中裴蘭燼出現方向與記載不符的矛盾點。
聽完后,謝琢光若有所思,斟酌道:“記憶是可以被篡改的,尤其是涉及魂魄重生的情況。”
他頓了頓:“不過劍修的肌肉記憶很難作假,或許可以從你的劍法入手?”
烏竹眠微微一頓:“什么意思?”
“明天我帶你去個地方。”謝琢光神秘地笑了笑:“不過現在,主人你應該休息了,你之前在幻境中消耗的靈力還沒完全恢復,丹霞子說你再不睡覺,他就要在你的安神湯里加黃連了。”
烏竹眠挑眉:“他敢!”
“我確實不敢。”忽然,丹霞子老不正經的聲音從窗外飄來:“但我可以在你小劍靈的藥里加!”
謝琢光嗆了一下,耳根瞬間變紅,烏竹眠無奈地搖頭妥協:“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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