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因坐在辦公室里,那份人事報告在她手里已經捏了快一個鐘頭。
紙邊都有些發潮了。
她不是沒見過吵架,公司做大,摩擦難免。
可這次不一樣。
李工的名字刺眼得很。
她眼前能浮現出李工的樣子。
瘦高個,常年穿件灰不溜秋的格子襯衫,頭發亂糟糟的。
話不多,可一說到技術,眼睛就放光。
淘寶最早那套架構,好多關鍵設計就是他趴在電腦前一點點啃出來的。
那時候哪有啥流程?有個想法,吼一嗓子,幾個人湊過來,吵吵嚷嚷,代碼就直接上了。
通宵是家常便飯,泡面盒子堆成山。
李工是那撥人里最能熬的,也是脾氣最倔的。
他認準的事,八匹馬也拉不回來。
有功勞,更有苦勞。
公司第一次發期權,名單上前幾個就有他。
可現在,報告上白紙黑字寫著他頂撞新來的技術總監王總監,話說得很難聽,什么“外來的和尚亂念經”、“官僚做派扼殺創造力”,最后竟然拍了桌子,甩了辭職信就走。
王總監是朱因親自拍板從一家國際大廠挖來的,就是看中他有一套成熟的大型研發管理體系。
公司現在攤子這么大,技術團隊幾百號人,項目又多又雜,再像以前那樣靠人盯人、靠默契,肯定要出亂子。
推行新流程,阻力她想過,但沒想到第一個跳出來、反應最激烈的,會是李工這樣的元老。
這事麻煩透了。
朱因揉著太陽穴。
按制度,頂撞上級、公開質疑公司管理方向,警告甚至降職都不過分。
可那是李工啊。
處理重了,其他老員工怎么想?會不會寒了心,覺得公司大了,就不念舊情了?“狡兔死走狗烹”的閑話,她不用聽都能猜到。
可要是輕輕放下,王總監以后還怎么管事?新制度還怎么推?人家是沖著阿里未來的空間來的,不是來受氣的。
兩難,真正的兩難。
她試著把自己放在李工的位置上想想。
習慣了帶著幾個老兄弟,像特種部隊一樣沖鋒,什么問題都是現場解決,代碼就是最好的文檔。
現在突然要來一堆會議、評審、文檔模板,事事要按節點,要匯報,要留痕。
他覺得束手束腳,覺得那些會議浪費時間,覺得寫詳細文檔不如直接寫代碼痛快。
他可能沒錯,至少從他的經驗和認知看沒錯。
可公司不能一直停留在“特種部隊”的階段。
現在是要打正規戰,陣地戰,甚至多線作戰。
沒有協同,沒有規矩,非得亂套不可。
道理都懂,可怎么跟李工講通這個道理?朱因自己去找他談?效果恐怕不好。
她現在是ceo,代表的是“公司管理方”。
李工正在氣頭上,看她去,很可能覺得是“官官相護”,是來壓服他的,抵觸情緒會更大。
讓王總監去低頭?更不行,那等于否定了新制度本身。
思前想后,朱因知道,這事超出了她常規的處理范圍。
它觸碰到了公司成長中最敏感的那根神經--老人與新規,功勞與紀律,情感與制度。
她需要更超脫、更有分量、也更懂李工這些老兄弟的人來破局。
這個人,只能是陳浩。
她沒猶豫,立刻叫秘書把后面不太緊要的行程推掉或延后,抓起外套和包就下了樓。
車子駛出杭州,開上回橫店的高速時,天已經擦黑了。
她靠在椅背上,看著窗外飛速后退的景物,心里亂糟糟的。
她有些自責,是不是自己平時對老員工們的溝通和安撫不夠?是不是推進新制度太急了些?可市場不等人,競爭越來越激烈,內部管理跟不上,是要吃大虧的。
這種擠壓的疼痛,大概是成長必須付出的代價吧。
到了陳園,夜已經深了。
園子里靜悄悄的,只有幾盞廊燈散發著昏黃的光。
管家說陳浩在書房。
她走進去,陳浩正合上一本劇本,見她進來,臉上露出點驚訝。
“這么晚跑回來,出什么事了?”陳浩示意她坐下,給她倒了杯溫水。
朱因也顧不上喝,把人事報告遞過去,然后一五一十,把李工和王總監的沖突,李工辭職,以及這件事可能引發的連鎖反應,原原本本地說了。
她說得有點急,眉頭一直鎖著,最后嘆了口氣:“浩哥,這事我真的有點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硬來不行,軟了也不行。
李工那邊,我現在去談,怕火上澆油。”
陳浩接過報告,仔細看了一遍,又聽朱因說完,臉上沒什么特別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