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第二十五章
她兩只眼似深淵,牢牢將他鎖住,令他無從思索,無從抗拒,只能跟隨她眼底牽引,一步一步墮入她設下的陷阱——亦是他長久追隨的幻夢。
只那么短短一瞬,屋外擾人的蟬鳴突然終止,天地似初始般寂滅。
趙如峰的拇指撫過她下頜,指頭溫軟滑膩的觸感讓人留戀,更讓人沖動,毫無預兆又似情理之中,他扶住她纖長脖頸,身體下壓,幾乎是急迫地貪婪地吻上那雙他思慕多年的嘴唇。
呼吸被徹底打亂,他吻著她,含住她,一段一段品嘗她。
耳邊仿佛只剩下纏綿喘息聲,一聲疊一聲地催著,催著他瘋,催著他狂,催著他不顧一切占有她。
可惜的是,這個吻還未到盡頭,窗外的蟬聲驟起,死灰復燃,趙如峰的動作也慢慢緩下來,最終他離開她的唇,在與她只剩支持的距離間,等她在靜默中睜開眼,笑著說:“你不敢。”
“青青——”他欲又止,或亦是無話可說。
她抬手撫上他面龐,眼神中已將他當做素世的情人,口中點點滴滴皆是真情,“那年我才十歲,父皇在坤寧宮指著臺階下的你說,小十一,父皇已為你挑中駙馬,卻也還想多留你幾年,就讓趙家小子等著去吧。”話到此處,她忽而發笑,是閱過千帆,看破紅塵之后的落寞,“這一等就是七年,等到物是人非,等到滄海巨變,你與我,注定是陌路人了。”
“不是!”趙如峰內心羞與憤交織,這股濃烈卻難以捉摸的情感憋在胸口,一時間找不到出路,使得他語無倫次,幾乎手足無措,“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怎么會是陌路人?我與青青,與小十一,是皇上指的婚事,是天經地義……”
“你已經娶了親了!”青青轉過頭盯住他倉皇的臉,不耐地拔高了語調,“而我,不如便要進宮去伺候當今圣上,誰?我的殺父仇人!”
她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嚇得趙如峰幾乎要伸出手去捂她的嘴,“今上并未完全信任我趙家,指不定府里就有他指派的暗崗暗哨,青青,你是要進宮的人,再不可如此口無遮攔。”
青青渾不在意,眼含譏誚道:“放心,出了事我一人擔待,絕不連累小侯爺。”該說的都說完了,她后退一步,離趙如峰遠一些,冷冷道:“時候不早,我怕姐姐等得焦心,先走一步。”
她說要走,趙如峰卻也不敢留,只呆呆望著她拉開門,迎面撲來滿地雪白耀眼的光,刺得他視野模糊。
隱約中他聽見她說:“姐姐的東西,我是懶得要的。”
一眨眼,似仙蹤隱匿,遍尋不著。
她仿佛不曾來過,他仿佛不曾吻過。他在悵然中坐回原位,一瞬之間而已,他吐出一口濁氣,方才那股子無頭亂竄地情緒,這一下便都抒發盡了,他再也不是坤寧宮石階下面如冠玉的少年,她也再不是隆慶懷中嬌蠻可愛的鳳儀公主。
物是人非事事休,方不過如此。
不知不覺間,夏日已經耗完了大半,午后整該是悶熱的時辰,卻在樹蔭下透出點點涼意。
今日大夫剛診過脈,時常看守她的容長臉老嬤嬤便走進來,一瞧見她橫在座上軟趴趴的模樣便忍不住出教訓,“姑娘這樣實在不成體統,宮里有宮里的規矩,宮中女子德容兼修,一進一退皆有法度,姑娘如此……恐怕要再學學規矩。”
青青原本拿手臂支著腦袋斜躺著,聽她說話,這才似從夢中醒來,涼涼瞥她一眼,復又閉上眼說:“得了吧,我學規矩的時候,你那些主子們還不知在何處摘野果子呢!一棒子茹毛飲血的東西!他們多嘴也就罷了,野人的奴才也要來教訓我,真倒替你們臉紅。”
她這話說得李嬤嬤臉上一陣青一陣紅,一個字跟著一個字地扎人心。她知道眼前這位平日里話不多,卻也不是個好欺負的。想來自己這回真是惹毛了她,便也不敢向著白刃往上沖,只道:“姑娘這是哪兒的話,老奴這是心中念著姑娘,多嘴幾句罷了,姑娘若不愛聽,就老奴說的都是屁話。”
青青手里緩緩搖著一柄團扇,仿佛當真沒聽著似的,半點反應也沒有。
見她沒再追究,李嬤嬤適才將懸在嗓子眼上的一顆心吞進肚子,小心斟酌著要說的話,“奴婢今日來,本是要與姑娘說一說宮里的狀況。”
青青仍然閉著眼,捏住團扇的手微微一抬,示意對方說下去。
李嬤嬤老老實實開始,“宮中皇后娘娘素有賢德之名,掌理六宮深受圣上敬重……”
“呵——”
李嬤嬤沒料到,她話還沒說完,就聽見跟前噗嗤一聲笑,初聽時活潑可愛,回過味兒來才嚼出里頭的嘲諷之意。
她不敢多說,只當沒聽見,繼續說:“皇后娘娘多年來并無生養,宮中如今只淑妃娘娘育有六皇子,深受圣恩,多年來寵綣不斷,也是宮里的賢良菩薩。”
青青問:“六皇子今年多大?”
李嬤嬤答:“春日里剛滿七歲。”
青青道:“還沒長成呢,宮里的日子,總歸比外頭難熬,小孩子家家的,更要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