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伸長手比抵住他胸膛,咬牙道:“脾氣?我哪有本事找王爺耍脾氣,不過是個玩意兒罷了,王爺自然想怎么作踐就怎么作踐。”
“你!你簡直莫名其妙。”
“我自是莫名,總不必你來懂。”
“行!只當爺瘋了,一回府頭一件事就是來瞧你!”他一抬手,狠狠將她擲在地上,帶著滿都火氣甩開簾子沖了出去。
門簾還未完全落下,春桃便趕來將跌坐在地的青青摻回榻上,輕聲細語問道:“姑娘可傷著哪兒了?”
青青仍有些怔忪,忽而聽見春桃一聲呼叫,“呀,磕著手肘了。”她一低頭才發覺,手肘處已經飄著淡淡的青與紅,估摸著不用多久就是一片淤青。
春桃將她衣袖放下,“姑娘稍等,奴婢去取傷藥,淤血揉開就好了。”
青青卻說:“不用那么麻煩,這傷不碰就不疼,揉起來反而要命,就這么著吧,又不是從前,蹭出一條紅印都要把滿屋子宮女太監挨個罰一遍。”
她受了辱,卻全然不曾放在心上,自扭了扭腕子,還想去拿那塊未完成的壽山石,春桃忽而說:“姑娘一連刻了好幾日了,這活計耗眼睛,合該歇一歇,外頭風好云好的,不如去院子里走走。”
青青也已經待得悶了,索性點頭,等春桃給她系上披風,便扶著她往外走,沒走幾步就遇上陸震霆帶回來的那只鳥,秋菊正拿一根小棍兒勾它的爪子。
春桃解釋說:“這是要仔細瞧瞧這鳥兒帶不帶病。”
青青上前一步,驚了秋菊。
她拎著鳥架子給青青行禮,回話說:“姑娘,這鳥兒原先就養得好,身上一絲毛病都沒有,性子又活潑,王爺定是上了心的。”
春桃道:“姑娘給這鳥起個名兒吧,奴婢的老姑姑說這些貓貓狗狗的,有了名字才認主。”
“姑姑?”她只輕輕一問,若有似無的,很快揭過去。她在廊下想了想,吹了一會兒風,略勾起些許往事來,隔一陣才開口:“叫胖哥兒吧,容易記。”
她說完,春桃立刻笑盈盈去逗鸚鵡,“胖哥兒,聽見沒,你有名兒了。”
胖哥兒叫了兩聲,忽然開始怪腔怪掉地說人話,“吉祥如意”“長命百歲”。
春桃道:“胖哥兒可真機靈,說的都是吉祥話。”
然而還沒等她夸完,胖哥兒突然沖著青青喊,“小十一,小十一!”
引得青青一愣,好不容易回過神又聽它喊下一句,“哎喲我的小心肝兒!哎喲我的小心肝兒!哎喲哎喲哎喲我的小心肝兒!”這一喊似乎就沒完沒了了,直直喊到嗓子破殼才低頭喝水。
青青這下明白過來,這只鸚鵡是有人專程訓好了給送到她身邊,卻又看不出有什么目的。她一時煩得很,打算差香云去把金達叫過來,才一轉身就聽見正院里傳來靡靡絲竹聲,一個彈琴一個唱曲兒,頗有意趣。
只不過唱的盡是“一枝紅艷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斷腸”這類淫詞艷曲,逼得青青快步回屋,唯恐讓那調子臟了耳朵。
入夜,乾政殿里,批不完的折子堆成山。
陸晟累得睜不開眼,索性都撂下,靠在椅上閉目養神,但安靜了一小會兒,元安就見茶水太監出來傳話,叫另一個容長臉的太監李文秀進去回話。
李文秀原本不出挑,但他干爹早年間已經出宮容養,原也是個能耐人。
李文秀邁過門檻,走起路來一丁點兒聲音都聽不見。
陸晟知道有人來,也沒睜眼,只輕咳一聲,李文秀便似得了旨意,將那方尚缺一筆的壽山印遞上去。
陸晟將冰冷的印章握在手里輕輕摩挲,聽李文秀將今日所聞所見絮絮叨叨再講一遍,過后沉吟道:“傷得重不重?”
李文秀答:“手肘上淤了好大一塊兒,瞧著是疼得很,但姑娘卻不怎么在乎,連藥都不許上。”
陸晟一揮手,“下去吧。”
李文秀當下低頭弓背,一步步退了出去。
里間又只剩他一個,他這才睜開眼,將小小一枚印章翻過來,看清了上頭三個字——“不成畫”,他起先是笑,覺著這隆慶高足也太過自謙,過后又品出“不成畫”當中的無可奈何,竟似《西關飲馬》的曠世悲涼,抹不平、驅不散、無人可訴。
隔了許久,他才嘆出一口氣,消磨了這曠古的悲涼。
夜深了,元安在門外勸他早些歇息,他卻從案上找出管用的刻刀,給這枚印添上最后一筆。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