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西部邊陲的暮色如墨,將萬化城澆鑄成一塊暗沉的鐵砧。
    這座緊貼著萬化宗山門的凡人城池,城墻磚縫里都滲著苦鹽味——常年被修仙者當作血食牧場的百姓,連呼出的氣都帶著骨髓里的壓抑。
    更夫敲著梆子走過泥濘街巷時,驚起幾只瘦骨嶙峋的野狗,它們喉嚨里發出的嗚咽,像極了上個月被拖進宗門禁地的孩童哭聲。
    子夜時分,城西染坊后巷的青石板下,傳來三聲極有韻律的叩擊。
    暗門開啟的剎那,二十七個戴著草笠的身影魚貫而入。
    堂屋燭火被風箱拉得明滅不定,將居中那人的黑袍剪出棱角分明的陰影——
    軒轅殿暗衛,影鴉掀開兜帽時,額角那道貫穿至下頜的刀疤在火光中泛著青紫色,像條蟄伏的毒蛇。
    \\\"諸位看這地圖。\\\"
    影鴉的指尖碾過羊皮紙上萬化宗的標記,力道大得幾乎要戳穿紙面,
    \\\"后日卯時三刻,萬化宗里的血魔使就會帶著攝魂幡來收第三十六次血稅。\\\"
    說到\\\"血稅\\\"二字時,下首的刀疤壯漢突然攥緊了腰間刀柄,指節因用力過度泛起青白。
    影鴉掃過眾人緊繃的面孔,忽然從袖中抖出一疊泛黃的文書,
    \\\"去年今日,城西李寡婦的幺女被抽去三魂做藥引;上個月,東市王鐵匠的獨子被煉成了活尸傀儡——這些賬,該清算了。\\\"
    \\\"干他娘的!\\\"
    刀疤壯漢猛地起身,木椅在青磚上刮出刺耳聲響,
    \\\"老子這條命是撿來的,當年被筑基修士當箭靶子射穿肩胛骨時,就該跟他們拼了!\\\"
    他扯開前襟,露出心口猙獰的燙傷疤痕,那是三年前為保護女兒被修士掌心雷灼傷的印記,
    \\\"現在皇朝要來了,咱們要是連點火都不敢點,還算什么人?\\\"
    堂屋突然陷入死寂。
    角落里的老者抖得幾乎握不住茶盞,渾濁的眼睛里浮著淚光:
    \\\"可修仙者抬手就能召雷放火,咱們拿鋤頭糞叉去碰,不是拿雞蛋砸石頭嗎?\\\"
    話音未落,影鴉已經將一枚刻著猙獰鬼面的令牌拍在桌上。
    那令牌剛一觸桌,周圍燭火竟齊齊偏向一側,在眾人臉上投下詭譎的血影。
    \\\"這是我們秘煉的血煞符。\\\"
    影鴉指尖拂過令牌紋路,眾人這才看清上面密密麻麻刻著的咒文,每個字都像凝固的血珠,
    \\\"捏碎此符,能在三炷香內激發凡人精血,力氣大得能掀翻石磨,低階的火球術砸在身上就跟撓癢癢似的。\\\"
    他忽然掀開黑袍下擺,露出綁在小腿上的竹筒,
    \\\"此外,皇朝暗衛已經混進了萬化宗門禁地,后日血魔使開壇時,你們會看到穿青衫的人往香爐里撒朱砂——那就是動手的信號。\\\"
    刀疤壯漢突然抓起令牌按在胸口,喉間滾出悶雷般的笑聲:
    \\\"好!老子就拿這玩意兒先去劈了血魔使的狗頭!\\\"
    他轉頭望向老者,目光灼灼,
    \\\"吳伯,您當年教我們讀《皇朝民典》時說過,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現在就是咱們做人的時候了!\\\"
    老者望著桌上攤開的地圖,忽然伸手蘸著茶水,在萬化宗山門前畫了個醒目的十字。
    燭火映得他眼角皺紋深如溝壑,卻有什么東西在眼底漸漸亮起,像即將燎原的星火:
    \\\"三日前我看見有群鴻雁往東方飛許是皇朝的檄文要來了。\\\"
    他轉頭看向影鴉,枯瘦的手掌按上對方手背,
    \\\"影鴉大人,你說那些仙人見了咱們凡人舉刀,會不會害怕?\\\"
    影鴉忽然站起身,從懷里掏出一把短刃插在桌面。
    刀身刻著的\\\"軒轅\\\"二字在火光中流轉寒芒,他望向窗外濃重的夜色,嘴角扯出森冷的笑:
    \\\"他們怕不怕不重要。\\\"
    頓了頓,他抬手將燭芯挑高,讓光明驟然吞沒半個屋子,
    \\\"重要的是,從今夜起,西部的天空,該換顏色了。\\\"
    風卷著巷口的枯葉撲在窗紙上,像無數雙急于掙脫的手。
    暗室內,眾人的影子被燭火拉長,在墻上交織成一片起伏的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