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全在放屁胡謅,真相是好茶具的價格太貴了。他現在身上沒什么錢,能省一點是一點,買什么茶具?酈云老家那邊,外公倒是收藏了幾套不錯的杯盞,只是長途跋涉,林驚蟄不敢帶出家門,生怕碰碎了。
可田大華顯然被忽悠住了,聽得一愣一愣的,林驚蟄給他倒了杯茶,又笑瞇瞇地招呼他喝。
田大華捧著茶盞小心翼翼地慢飲著,被林驚蟄那么一說,他覺得自己口中的茶水似乎都變得格外仙氣逼人了。
小泥爐上銅壺里的礦泉水燒開了,蒸汽碰撞壺蓋,發出清脆又規律的撞擊聲。林驚蟄泡著茶,好像天南海北瞎聊天似的,談了幾個申市最近的新聞,和田大華討論了一番,哈哈笑著,好像忽然想到什么,輕輕嘶了口氣——
“田總。”他問,“剛才突然想起來,申市交易所過段時間是要開張了吧?”
田大華趕忙回答:“是啊,林總您對股票證券也有研究?”
“玩過幾把。”林驚蟄問,“田總神通廣大,在新交易所有有門路?”
田大華笑了笑:“門路是有的,就是吧……林總咱倆這也算是混熟了,我勸你還是再觀望觀望。交易所這還沒開張呢,誰知道他是個什么前景?誰又知道它姓資還是姓社?您說對吧。前幾年那場股災,我還記憶猶新呢。”
林驚蟄心知他說的是八七年的股災,那是一場世界性的災難,以紐約股市的突然暴跌開場。無數股民在這場浩劫中死無全尸,他們的慘狀也嚇到了國內的投資者。90年,股票在國內還處于試點階段,有了這一前車之鑒,大家的心態都很謹慎。
林驚蟄渾不在意道:“怕什么,我心里有數,玩幾把而已。”
田大華對這種公子哥作風向來是憧憬而敬畏的,他深知階級不同,有時他謹慎戒備猶如深淵的陷阱,在一些人眼中卻恐怕至多只是個踩濕鞋子的淺坑。
因此他也不再白費唇舌,只點頭道:“行,您要是有興趣,我替您聯系聯系,盈虧不敢保證,但至少保證您能買到。”
林驚蟄點了點頭,話鋒一轉,又與他聊起幾個近年在國內十分走俏的紅酒品牌來。
他心里有數,田大華是個生意人,他既然答應了,就不會怠慢,至少有八成的把握成功。90年的股市,雖然還沒有出現后世走俏到萬金難求的認購證,但買賣難度卻絲毫不落下風。也不因為別的,主要原因就是程序效率緩慢,股票又少。
林驚蟄的時間不多,再過不久,他就得去學校報到,屆時恐怕就沒有那么多的精力時刻兼顧申市這邊的行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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貸款到賬當日,是一個星期一的下午,林驚蟄隨同田大華一起到達銀行,便看到了趴在賬面上的這后綴了一大串零的數字。
林驚蟄有一瞬間的呼吸困難,他感覺自己肩上緩緩沉下了一道沉重到幾乎壓垮軀體的重擔,五十萬在這個年代對很多人來說,完全就是天文數字。
但在田大華的面前,他沒有顯露出哪怕半點的異常。確認過數字,他很大方地直接塞給田大華三千塊的現金。
田大華不過是跑跑腿動動嘴,這辛苦費就跟大風刮來似的。他覺得自己即便是不出面,憑借林驚蟄的背景,貸個幾十萬的款也肯定不是什么困難的事,因此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推拒:“這……這會不會太多了。”
“多出來的,是我請田總喝酒的錢。”林驚蟄擋住他的手,不容抗拒地說,“證券交易所那邊到時候還得麻煩田總您上心,這點錢算什么,就當我倆交個朋友。”
田大華只好把錢收起,不住地點頭,心中盤算著要趕快將那幾個熟人約出來吃個飯了,林驚蟄這樣豪氣的客人平常可不常遇到,因此對方交代的事情,他絕對甘心情愿花比往常多一百二十分的精力,妥妥帖帖地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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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萬。
拿到這筆錢之前,林驚蟄原本的兩萬塊已經花的只剩下幾千,他計算得很精確,在困難時期,沒有必要的錢一概都是不花的。
因此錢到賬后,他迅速撿起了籌備已久的計劃——帶著幾個哥們,連帶自己,置辦新行頭。
鄧麥倒是還好,高勝和周海棠卻都穿得太過破舊,林驚蟄需要人手充場面,現在這個樣兒可不行。
他帶著幾人進了商場,找了一家風格比較內斂的品牌,每人挑選了一套出行的裝備。
仨人個頭都高,又因為愛運動的緣故,全是一身的腱子肉,又高又壯。尤其鄧麥,他不光高壯,皮膚還黑,雖然眉目英俊,但看上去都比實際年齡要老。
林驚蟄為他們挑選的休閑服一上身,他們身上原本就微不可查的學生氣頓時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抱臂不說話站在那里,都是一身的痞氣。
高勝瞇起眼,有些震驚自己身上巨大的改變,他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全然想不到自己竟然能有這樣的氣場。
周海棠還混過幾天黑幫,他痞氣最盛,看上去就跟隨時要敲人悶棍似的,眼睛稍微一瞇,里頭都是不懷好意。
鄧麥則是毀尸滅跡的那個,看上去一副笑模樣,可就讓人覺得不是好東西。
林驚蟄非常滿意:“從今天起,你們可以跟我一起出門了。”
鄧麥腦子靈光,一下子想到什么:“林哥,我們這是扮保鏢吧?”
“保鏢?”高勝一下急眼了,抓住林驚蟄就問,“你是不是被人欺負了?”
他們身后的周海棠也一臉的戾氣,一副要幫林驚蟄干仗的模樣,嚇得店里的營業員們大氣兒都不敢喘,眼睛不住地瞥向外頭同樣戒備的保安。
“………………”林驚蟄掰開他們的手,無奈道,“都瞎想什么呢。”
他費了好一番口舌才讓他們相信自己沒被人欺負,高勝確認了好幾遍才終于閉嘴,不過看他的神色,明顯還是有些不相信。
他從小保護林驚蟄,保護到現在十多年了,這種護犢子一般的照顧方式已經成為了生命中的一種本能。林驚蟄愿意帶他們出來,也是為了讓他們見見世面,這年代如此大好的機遇,許多人卻都埋沒在了無知和膽怯里。上輩子高勝和周海棠能在第一個幫派倒閉后順利被新幫派接納,最終還坐上了能知道幫派不少機密的重要位置,他們顯然是有能力的。
林驚蟄想要培養他們,他不盼著他們未來能富可敵國,卻也希望這一雙發小至少不再為了經濟窘迫。
至于鄧麥,這小子真的是個可塑之才,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情商高到讓林驚蟄這個普通人嘆為觀止。倘若真能早些培養,他未來的成就絕不止上輩子那幾個城市的酒吧老板。
林驚蟄知道自己即將迎來新的挑戰。
九十年代的申市不比后來,這里龍蛇混雜,藏匿著不少試圖渾水摸魚的投機者。他一個剛成年不久的外地人,只身來到申市,現在聲名不顯,或許還不被注意,但再過不久,申市交易所開張后,他的安全絕對會成為一個大問題。
他暫時沒有門路也沒有本錢雇傭保鏢,倘若托田大華去找,誰知道對方最后找來的人是人是鬼?他雖和田大華合作,卻并不信任這人,因此攸關生命安全的問題絕不敢胡亂依仗。讓鄧麥他們隨行無疑是一個最為科學的選擇,這三個體格健壯的大小伙子往那一站,煞氣逼人,絕對能打消不少人找麻煩的念頭。
林驚蟄給自己挑選的衣服就沒有給他們的那樣正式了,他找了一套淺色的休閑服,偏向寬松,上衣雖然是襯衫樣式,卻加了小立襟盤扣,頗具中式風格。
正值盛夏,棉麻材質的衣服一上身,透氣親膚,十分舒適。他踏出試衣間時,高勝幾人看得眼睛都直了,林驚蟄一照鏡子,頓時想笑。
這打扮簡直視金錢為糞土,看起來相當的仙風道骨了。
前方那人清瘦的身體被衣裳松松籠罩著,腰細腿長,瘦削的肩膀撐起一道漂亮的線條,走動時布料服帖微動,仿佛一團撲面而來的清新空氣。
鄧麥結結巴巴地評價:“真好看,真好看,就是看起來……看起來……”
他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看到的一切,只覺得原本就非常不一般的林驚蟄,在換過一套衣服之后,驟然變得更加高不可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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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好天氣,溫度雖炎熱,陽光卻尚未升至頭頂。田大華等在門口好一會兒,終于等來了那道自己翹首以盼的身影。
林驚蟄的出現像是卷裹了一陣清涼的風,迎面撲來,田大華神清氣爽,怔楞了好一會兒才才回過神來,一面上前迎接,一面口中驚嘆:“林先生……您這是……您看起來和往常太不一樣了?”
他打量林驚蟄的模樣,對方剪了頭發,那頭半長軟垂的黑發變成了短短的圓寸,這讓對方清秀俊朗的五官和互相漂亮的后腦線條再無遮擋,盡數顯露了出來。
從認識第一面起,林驚蟄一直表現得氣勢逼人,這另田大華根本無暇其他,直到這一刻,田大華好像才看清楚他的模樣。
林驚蟄微微一笑,那雙漂亮的桃花眼瞇了起來,睫毛長到能打出倒影,唇紅齒白,面盤很小,下巴尖尖的,臉頰上卻有還未褪去的一小點嬰兒肥,像一只無辜的小白兔。
他道:“交易所今天開張,我可不得沐浴焚香,慎重一點嘛。”
田大華趕忙賠笑:“我不是這個意思,林先生您這樣打扮非常好看,我的意思是,您的氣質真的一點都不像生意人,就跟神仙似的。”
林驚蟄哈哈一笑,仿佛被取悅了,拍了把他的肩膀道:“借你吉,我要是神仙,保你賺大錢。”
田大華笑著點頭,目光又落在林驚蟄身后,有些疑惑:“這三位是……?”
高勝他們這幾天被林驚蟄重點培訓過了,聞連眼皮子都不抬,雙手背在身后,靜靜地站在原地。
“出門嘛,總得確保安全。”林驚蟄笑著道,“外面挺熱的,咱們要不進去再說?”
果然是有錢人家的作風,出門帶保鏢,還帶三個!
田大華心中咋舌,忍不住多打量了幾眼,目光和這三個高大保安中皮膚比較黑的那個碰上了,對方一瞇眼,也不說話,露出個淺淺的笑容。
一陣惡寒從背后閃電般竄起,田大華雞皮疙瘩都險些起來,趕忙收回目光,不敢怠慢,領著林驚蟄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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