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李徹沒有立刻表達自己的反對,只是微微頷首。
五策畢,虛介子端起已微涼的茶,輕啜一口,不再語。
這五策,乃是一位學貫古今的百歲智者,窮其一生思考凝結出的治國精華。
從外交到內政,從破舊到立新,從民生到軍備,從眼前到長遠......層層遞進,環環相扣,構成了一個完整的強國藍圖。
后來史家將此次涼亭對策,稱為《云夢五策對》,視為大慶王朝由武功轉向文治,由強盛邁向鼎盛的關鍵轉折點。
良久,李徹長長吐出一口氣:“先生今日所,字字珠璣,句句良方!”
“此非五策,實乃賜我大慶五根擎天之柱!朕......代天下萬民,謝先生!”
這一謝卻是情真意切,重于泰山。
待到李徹說完,虛介子緩聲道:“陛下重了,此五策不過骨架框架,其中血肉填充,還需陛下與朝中諸公細細斟酌,緩緩圖之。”
“朕謹記先生教誨!”李徹眼中光芒璀璨,當即揚聲道,“阿強!”
一直守在亭外不遠處的胡強快步上前:“末將在!”
“傳朕口諭,留一半人手在此警戒,另一半人即刻協助先生,整理需要攜帶的典籍、物品,務必小心謹慎,不得有絲毫損毀。”
“我們明日便啟程回京!”
“末將領命!”
命令傳下,山腳下的守夜人們立刻行動起來。
這邊廂,一直侍立在涼亭外的林清源,正因方才皇帝對自家師尊行恭敬大禮而疑惑。
此刻見皇帝親衛開始動作,師尊似乎也要隨之離去,他再也按捺不住。
趁著虛介子走出涼亭的間隙,疾步上前,攔在虛介子身前。
“師尊!您......您這是要隨陛下離開云夢山?!”
在他心中,師尊虛介子就是云夢山的定海神針,是超然物外的世外仙隱,百年來從未長時間離開過這座山。
如今,竟要下山卷入那污濁不堪的官場嗎?
虛介子看著自己這位最得意的弟子,他臉上的驚愕和擔憂是如此真切。
他不由得抬手,輕輕拍了拍林清源的肩膀。
“清源啊。”虛介子的聲音溫和而平靜,“為師確實要隨陛下下山一趟。”
“為何啊?”林清源急道,“師尊,您常教導我們,云夢山一脈貴在超然,重在傳承。”
“山中清靜,正適合鉆研門派的無上學問,那朝堂之上紛爭不斷,人心叵測,您何必去蹚這渾水?”
“陛下圣賢,弟子雖不才,但也會拼盡全力輔佐,若師父有事,和弟子......”
“癡兒。”虛介子打斷了他,臉上露出一絲復雜的笑容,“陛下并未強邀,是為師自愿的。”
他抬頭,目光越過林清源,望向山谷間奔流的云霧:“清源,你可知,先賢留下這浩如煙海的學問,是為了什么?”
林清源一怔,下意識答道:“自然是為了讓我云夢山一脈傳承智慧,窺探天地至理......”
“是,也不是。”虛介子緩緩搖頭,重瞳之中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光芒,“傳承智慧是過程,窺探至理是途徑。”
“但最終的目的,我師父在信中說得明白,是‘將彼世之智慧,化為此世之福祉’。”
他收回目光,凝視著林清源的眼睛:“為師在這山中,研讀先師典籍百年,常覺自身如坐擁寶山,卻只能偶爾拋出一兩塊碎石于山外,救得幾人,解得一困。”
“先師之學,如皓月當空,其光本應普照大地,澤被蒼生,卻因我等的保守與怯懦,鎖于這幽谷之中,蒙塵百年。”
他的語氣漸漸激昂起來:“如今,陛下銳意革新,志在天下,心系萬民。”
“更難得的是,陛下與先師淵源極深,能真正理解并重視這些學問。”
“此乃天時、地利、人和皆備!”
“為師下山,非是為全與陛下的君臣之義,亦非是為全我個人的虛名。”
“為師下山,是為將這些被鎖在山中的光芒,投射到世間最需要它們的地方去;是為讓先師的遺志,不再只是一句空談;是為了天下億萬百姓,能早一日免于饑饉、免于愚昧、免于戰亂,活得更有尊嚴!”
“這,才是對云夢山傳承最好的延續!”
山風徐來,吹動虛介子如雪般的須發和衣袍。
他站在那里,不再僅是云夢山的鬼谷子,更是一位布道者。
遠處的李徹,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他什么也沒說,只是負手而立,望著云霧繚繞的群山之巔。
云夢山的風,似乎也帶上了一絲不同以往的氣息,向著山外的廣闊天地,奔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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