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繼續東行約莫小半個時辰,果然見渭水在此處拐了一個大彎,形成一片沖積灘地。
一棵枝繁葉茂的巨大槐樹如同華蓋般矗立在路邊,槐樹下依稀可見幾間簡陋的茅屋,挑著一面褪色的‘茶’字幌子。
此地應該就是老漁夫所說的石灣村口了。
李徹下令大隊繼續沿道路前行,自己則帶著越云、秋白以及十余將領偏離主路,向著那槐樹下的茶棚行去。
越是靠近,越能看出此處荒涼。
茶棚比遠看更加破敗,支撐的竹竿有些歪斜,棚頂的茅草也稀疏了不少。
棚下擺著兩三張粗糙的木桌和幾條長凳,卻空無一人。
只有一對看起來年紀與那老漁夫相仿的老夫婦,正佝僂著身子在棚后的小土灶前燒水。
聽到馬蹄聲,老翁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先是閃過一絲驚懼。
待看清來的只有十余騎,且衣甲鮮明不像散兵游勇后,才稍稍松了口氣,連忙用胳膊碰了碰身旁的老嫗。
兩人顫巍巍地站起身,搓著手迎了上來。
“幾位軍爺......請......請坐......”老翁的聲音干澀沙啞,“小老兒這就給您們沏茶,只是......只是粗茶淡水,怕入不了軍爺的口......”
李徹翻身下馬,隨意在一張看起來還算穩當的長凳上坐下,一眾武將護衛在左右。
目光掃過這冷清破敗的茶棚,李徹溫和道:“無妨,解渴便可,再給我們的馬兒喂些草料,要精細些的。”
那老翁連忙道:“這怕是不成,小店只有干草。”
李徹點了點頭:“那就找些清水來,給它們喂些水。”
“哎,好嘞。”
老嫗轉身進屋去給馬兒挑水了,獨留老翁在此地忙活。
李徹開口問道:“老丈,此處生意可還好?”
老翁一邊手忙腳亂地擦拭著破舊茶碗,一邊苦笑著搖頭:“好啥呀......軍爺您也看到了,這兵荒馬亂的年頭,哪有多少行路人,偶爾有些也是......”
他話說到一半,似乎有所顧忌,咽了回去,只是嘆氣。
李徹疑惑道:“我看此地距離官道不遠,算是一處必經之路,來此歇腳的人不少吧?”
老嫗挑了水出來,哆嗦著端上幾碗幾乎看不到茶色的熱茶水,小聲補充道:
“能糊口就不錯了......那些敗退下來的兵爺,還有拉壯丁的官爺從這路過,不砸了棚子,順手拿走點啥,就算燒高香了......”
李徹端起碗,喝了一口。
水溫適中,卻帶著一股土腥味,味道實在算不上好。
他默默放下碗,又問道:“聽方才一位老漁夫說,你們是石灣村的?村里像你們這般光景的人家多嗎?”
聽到李徹談起老漁夫,老翁臉色稍緩,嘆了口氣:“多,咋不多呢......壯勞力都被抓的抓,跑的跑,就剩我們這些老骨頭和婦孺娃娃了。”
“如今地都快沒人種了,河里的魚也越來越難打,賦稅卻一文不能少......”
老嫗偷偷抹了把眼角:“我那苦命的兒,就是前年被硬拉走的......至今音信全無,也不知是死是活......”
老翁瞪了她一眼,似乎怪她多嘴。
怕惹得這幫軍爺不快,連忙對李徹賠笑道:“軍爺莫怪,老婆子她......她就是想兒子了......”
李徹皺眉問道:“前些年?據我所知,前些年還未打仗吧,官府抓你兒子作甚?”
“沒有打仗,但朝廷卻征勞役啊,打不打仗我們的日子都差不多。”
老翁嚇了一跳,趕緊拉扯老嫗的衣袖,低聲道:“老婆子!胡咧咧啥呢,莫要沖撞了軍爺!”
老嫗卻像是打開了話匣子,掙開老翁的手,繼續對著李徹訴苦:“軍爺,俺不是胡說,俺那兒就是前年被硬拉去做勞役的,說是去修什么城防,至今音信全無,也不知是死是活。”
她的聲音哽咽起來。
“俺就這么一個兒啊,留下俺們兩個老不死,這日子可咋過啊......”
她越說越傷心,甚至開始口不擇:“都說長安城換了新皇帝,可換了誰又咋樣?還不是一樣打仗,一樣要錢要糧要人命?”
“俺看啊,坐在龍椅上的皇帝,就沒一個真心疼俺們這些泥腿子的!”
“他們的江山,還不是用俺們的血和骨頭堆起來的!”
“閉嘴!你這瘋婆子,作死啊!”
老翁嚇得臉色慘白,猛地推了老嫗一把,隨后對著李徹拼命作揖:“軍爺恕罪!軍爺恕罪!”
“老婆子她胡說八道,您千萬別往心里去,千萬別告發俺們啊!”
老嫗也被老翁的激烈反應嚇了一跳,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多么大逆不道的話。
李徹沉默著,陽光透過槐樹葉的縫隙,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片刻后,他才繼續開口:“稅賦也重嗎?”
老嫗剛準備開口,卻被老翁攔住。
李徹看了他一眼,柔聲道:“老丈,我想聽點實話。”
老翁愣了愣,隨即咬了咬牙:“田稅到是不重,只是還有各種雜稅,層層加碼不說,稅賦恨不得收到三年后。”
“俺家那三畝薄田,打的糧食還不夠交稅的,只得出來擺攤掙些口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