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并李紈一同回到賈府。
才坐轎進了二門,便有急等著回事的管事娘子迎了上來,因是不敢亂了規矩驚擾李紈,只好施禮后隨著李紈的轎子行走,只待李紈到了議事廳能第一時間回話。
待快行至賈母住處,便有賈母身邊小丫頭趕上前,跪下恭謹稟告李紈道:“稟郡主,老太太說郡主辛苦了,請自回去歇息……”
眾人皆是一愣,平素出門訪客回來,皆是晚輩將長輩送至住處,再表演一番慈愛孝順的戲碼,之后方散。這才是豪門大家的規矩。
今日賈母卻遣了個小丫頭來,說了這么一番話……下人們哪里知道主子們之間的事,見此情形,自然是齊齊覺得詫異。
李紈本坐在轎內閉目養神,聽見那小丫頭之,不禁眉頭微微一挑,暗嘆道:“賈母這話便有些講究,話里話外便是自己架著身份擺譜了,意思是她并不敢叫自己伺候她回屋……只是,自己卻不能應下這話呢……”
李紈想罷,輕輕掀起轎簾,對著許嬤嬤點了點頭。
許嬤嬤久經宮斗,見了李紈表情,心中有了計較,只是仍舊面上與往常無異,緩緩開口說道:“郡主說知道了,史老太君年紀大了,不必太過記掛郡主,自己還是善加保養為要……”
李紈在轎內聽了,不禁搖頭不已,自己本想著叫許嬤嬤彈壓兩句,避過賈母之語,誰知……這許嬤嬤雖是為著自己好,究竟也也太過促狹,賈母既說李紈擺譜,這許嬤嬤便偏偏擺給賈母看,她私心里并不希望與賈母鬧翻,畢竟賈母是賈珠的長輩,若真是氣出來個好歹,被人知道了,到底不像樣……
許嬤嬤本還想再說,便聽見李紈輕輕一聲咳嗽,心領神會便住了嘴。復又請示李紈。
李紈雖覺得許嬤嬤有些過了,卻不能叫自己心腹在眾人面前沒了體面。況且許嬤嬤乃太后賜下的人,便是再囂張些也是無大礙的,想了一想,故也便輕聲道:“嬤嬤叫那丫頭起來罷……想來要回事的人也多,趕緊去議事廳要緊。”
許嬤嬤應了,眾人自然不敢二話,起轎揚長而去。
那小丫頭也是個伶俐的,爬起身讓至一旁,低頭待李紈等人走遠,方回身行至賈母處回話。
都說是老小孩老小孩,老人年紀大了,性子反倒跟孩童無異。這賈母其實是與李紈賭氣而已,并沒有要與其打擂臺的意思,若李紈小心哄上兩句,此事大抵也就過了。
誰知許嬤嬤兩句話就將賈母氣得直抖,李紈竟也沒下轎解釋一二,徑自去了。這下更是叫賈母怒氣沖沖,只是當著下人的面不能失態,強忍著怒意回了屋子,暗暗盤算了起來。
待到晚間,李紈便與賈珠說起賈母之事,又道:“按理說,我哄哄老太太倒也沒甚么,只是……你也知道,許嬤嬤到底是太后賜下的,又是為我好,若是當面打了她的臉,日后太后心里難免沒有芥蒂。”
賈珠猶疑半晌,方微微一笑,說道:“你也不用這么小心,我自然明白你的意思……唔……其實這事倒也沒甚么大不了的,不必放在心上……”
他自也知道,李紈說起這話的意思,不過是想瞧瞧自己的態度罷了。
如若李紈當真拿著身份壓人的話,賈府眾人包括賈母在內,可沒有一個人的身份能比李紈高。李紈只需說句‘沖撞了郡主威儀’,想來皇家也不是吃素的。
況且李紈與自己同為異世來人,一向心慈手軟的,又給自己面子,若果真惹得她動怒,定然是有人將她惹急了。
她跟自己說這話的意思,也不過是怕自己太過愚孝了,遂又抬頭思慮良久,方沉聲說道:“這年頭向來是男主外,女主內。內宅之事,我若插手,反倒與你無益。你自管去辦便好……老太太人老成精的,想來這時候也不會與你大動干戈……”
頓了頓又說道:“我也知道,便是在咱們那時候,媳婦在婆家也是受的委屈得多些。況且這世道……你該用甚么手段只管用……如今你身份擺著著,倒不必怕吃了虧去、。雖說賈府養我一場,你卻萬萬不能退讓太過,須得了解,可不是每個人都明白‘適可而止’的道理……果真慣得‘得寸進尺了’……想來誰也不希望事情到后來一發不可收拾……”
說到此處,聲音漸漸低下去,沉默良久,方又嘆口氣,看著李紈說道:“我在賈府過了十多二十年,他們再怎么做得不對,我也與他們有了親情……辛苦你了!”
李紈點頭,她自是了解,媳婦與婆家的關系乃是千古一大難題。現如今最是左右為難的卻是夾在中間的賈珠。賈珠能說出這么一番話來,已經很是不容易了。賈珠最后一句話,也是叫人心生不忍,雖不是土著,到底得了親生父母真心疼愛,自己也是如此。
但是李紈早已想得通透,自己父親改了藏拙的原則,如今卷入了朝堂上詭譎風云之中,每日對著皇帝謹慎小心,為著皇帝出謀劃策,對著同僚籌謀算計,殫精竭慮地才換來了自己的安穩與榮華。
好在當今圣上算得上是有道明君,百姓安居樂業,李守中談中總說自己雖是辛苦些,好在能為家人撐起一片天,還為百姓做了些事,倒也心中安樂。
自己也在皇宮內隱忍了許久,才勉強得了太后的一絲真心相待。
更加不用說兄長與幼弟,為著自己在夫家說話有底氣,也是快速地成長了起來。
雖說賈珠待自己甚好,錢財等物全交給自己掌管,手中的實力也都對自己交代得清楚。但若自己因著賈珠,對著賈府長輩一味地討好退讓,倒使得家人一番為著自己的好意付之東流了。
故此矛盾顯現出來之時,李紈便于賈珠交了底,話中之意只說自己盡量不拿著身份壓人,但若有人想要騎在自己頭上,那卻是絕不能容忍的。
賈珠也是明白人,當著李紈的面表了態度,李紈便放了心,說道:“若果真不行,咱們就回郡主府罷!既有退路,也免你為難。府里還有璉兒,倒也能放心了。只是還得再斟酌與那鳳姐的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