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那李紈聽見李守中‘女兒家命苦’等語,定會驚嘆,原來這世上,‘寶二爺’并非唯一的同情女性的男人,這人居然還是自己父親。無奈李紈雖是異世來人,卻也不具天眼通,順風耳,也不知道父母已經為自己與別家孩子的不同找到了理由,尚自在心中忐忑。
且說,李睿同李紈相攜回自己屋子休息,一路上二人各有心事,俱都沉默不語。
待行至路口,李紈欲同李睿告別時,忽見那李睿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頓感奇怪,不禁開口問道:“哥哥,你怎的似有些不痛快?母親給咱們添了個小弟弟,應該高興才是啊。”
李睿站定,咬著嘴唇不說話。李紈更是不解,由不得跟著站住,又問道:“哥哥這是怎么了?敢是驚到了?”
李睿想了一想,忽的開口揮退兩人身邊跟隨的嬤嬤丫頭,對李紈正經問道:“妹妹,我是不是太沒用了?”
李紈一驚,仔細瞧著李睿道:“哥哥怎會這樣想。”
李睿扭捏道:“妹妹明明比我小......今日我卻幫不上一點忙......”
李紈見李睿著實羞愧,不禁有些自責。需知這李睿卻是真正的孩子,并非自己這樣的冒牌貨,暗嘆一聲,只好打疊起精神安慰道:“哥哥,我是女孩兒,每日跟著母親學習掌理家務,所以才能幫上些小忙。哥哥是要做大事的,卻不必懂這些呢。”
那李睿聽了依舊不樂,思忖片刻道:“妹妹明明處事比我強了百倍,卻說這樣的話。要說我是做大事的,妹妹定能比我做得更好。我連小事都幫不上忙,何談做甚么大事?妹妹倒也不必哄我。”
李紈無奈,知道今日若是不將話說明白,這九歲孩子的自信心必定受挫,遂又道:“我卻不知這話,哥哥從來讀書都比我強,先生每每都說哥哥天資聰穎,卻給妹妹的評語從來是‘尚可’,‘平平’。可見人的才能是不同的,好比一個善于種地的農戶,你叫他去做咱家的廚子,他定是不能了。”
李紈見李睿面色稍霽,遂問道:“哥哥定是擔心老爺太太對你失望罷?”
見李睿不語,便知自己猜中了,又對他鼓勁道:“哥哥不懂內宅之事,卻比妹妹更善讀書。待到哥哥取了功名,建功立業,便能讓爹娘以哥哥為榮。以后爹娘弟弟妹妹都得靠著哥哥呢。哥哥何必只看今日?”
見李睿漸漸出現堅定的神色,李紈稍稍松了口氣,又小心翼翼道:“況且你瞧老爺,甚么時候操心過內宅之事?”
李睿拉著李紈的手,思忖片刻,道:“妹妹,我知道了。以后定不會再只顧貪頑了。日后也好考個功名出來,叫爹娘和弟弟妹妹凡事都不必操心,只過那種安富尊榮的好日子。”
李紈更知李睿是很嚴肅地說出這話,遂也鄭重道:“妹妹自然是信哥哥的。”李睿聽了自是感動,誰知李紈頓了頓,又調笑道:“嗯......妹妹倒也不用大富,日后哥哥的月例銀子分妹妹一半便好。”
李睿瞪著眼珠子,驚道:“你也忒貪心了......”李紈掩嘴大笑。
二人又閑話了一會,便各自回房。
且不說那李睿如何下得決心要認真用功,那李紈心中正自煩惱。她知道自己重生于曹老的巨作《紅樓夢》中時,便懊惱異常,誰不知道這李紈青春守寡,還不受賈家長輩們待見。本來一直淡漠,卻因這一世爹娘對自己甚好,不忍見他們擔憂嘆氣,故才放開胸懷,接受了現實。又怕惹人疑竇,便用幾十歲的靈魂裝作孩童樣,好在也無人太過懷疑。
誰知今日無奈,初露崢嶸。雖知至親骨肉即便奇怪,也不會做些甚么,卻擔心家中下人口舌不穩,若是傳了出去,對自己絕對無甚好處。
李紈回到房中坐定,尚在出神,底下趙嬤嬤并著小丫頭們皆是斂神屏氣,站著不說話,恭謹極了。
趙嬤嬤張了張嘴,欲待說甚么,卻沒說出來。李紈抬頭瞥見,便笑道:“今兒這是怎么了?連茶也不給我上了?”李紈貼身丫頭眉彎忙轉身倒了一杯水,雙手奉給李紈道:“姑娘,你脾胃太弱,晚上還是喝些蜂蜜水罷。”
李紈瞧瞧眉彎,半晌方接過杯子道:“嬤嬤和眉彎留下,其他人先下去。”
平素李紈自己屋內的事物一概不管,趙嬤嬤自然一一安排妥當。今日忽的一開口,倒令底下的人一驚,抬眼看著趙嬤嬤不動。
李紈眉頭一皺,輕聲道:“我說話,你們沒聽見么?都看著嬤嬤做甚?莫不是嬤嬤說話比我說話......還......好使些?”
趙嬤嬤本就不善辭,聽得李紈如此說,登時嚇得跪下,道:“姑娘,奴才......奴才......”半晌也沒說出個整句子,倒是急的一頭汗。那眉彎也忙跟著跪下,垂頭不語。
底下丫頭們都是伶俐人,見這屋子里兩個體面人都跪了,還有甚么不知道的,俱都跟著跪了一地。
李紈也不說話,只低頭慢慢喝著蜂蜜水。又過了半日,忽聽門外有人道:“姑娘睡下了么?”
門外小丫頭并不知道屋里發生甚么事情,還邊打簾子邊笑回道:“錢嫂子快請進,姑娘還沒睡呢。”
錢鐸家的點點頭進了屋子,見李紈坐在椅子上,底下跪了一地的丫頭,忙站住腳,對李紈施禮道:“姑娘。”
李紈站起身來,也不叫他們起來,只攜著錢鐸家的手,笑道:“錢家嫂子怎么來了?老爺太太可歇息了?”
錢鐸家的如今也知道李紈的厲害,并不敢拿大,小心回道:“回姑娘的話,老爺太太都歇下了。因今日一番事故,怕大爺和姑娘驚到了,故派奴才來看看。”
李紈肅手聽了,道:“謝過老爺太太關心,女兒一切都好。”又問道:“哥哥那里,錢家嫂子可去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