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作甚?”
老板娘去后廚催促出餐。
剛拐彎就就瞧見廊下有人彎腰往蓄水缸劃拉什么。后者聽到她的聲音猶如驚弓之鳥,手一抖,拾起的東西又撲通一聲落回水里。此人手忙腳亂將東西拾起來塞回懷里,老板娘只看到一點兒反光。她鄰居就是四率府一個小隊率,食肆整天被檢查,她也生出些警惕。
這蓄水缸可是關鍵時刻用來救火的。
破壞這缸再放把火,她這屋子不禁燒。
還是說,是什么犯事兒的人?
老板娘快步上前,手中團扇往那人一指。
“別動,剛剛往懷里塞了啥?遮遮掩掩的,莫不是偷了什么玩意兒吧?”老板娘故意揚高了聲音,后廚那對廚娘幫工夫婦聽到動靜出來。夫婦二人敦實身形給她極大安全感。
廚娘手里拎著把專剁排骨的刀子。
那人抬頭訕笑解釋,生怕自己被砍:“不是偷,不是偷,是東西沒放好掉缸里了。”
老板娘視線投來:“什么東西?”
她這才看清這人相貌,確實是店里食客。
那人遲疑兩息,從懷中小心翼翼取出一支透明琉璃質地的圓管,兩端鑲嵌銀質蓮花鏨刻的底座,透明琉璃管子里面裝著單手執劍的七彩小人,這小人漂浮在珠光色液體之中。
“這是何物?”
不說其他,這做工就十分珍貴。
老板娘沒啥見識也知道這玩意兒不便宜。
食客解釋:“這是意外得來的寶貝,聽說王都貴人多,便帶著過來碰碰運氣,希望能賣個高價。擔心被人偷了,不敢放在行李上,時時刻刻揣在身上才放心。剛放水出來,不小心掉進缸里了,要是裂了影響賣相就虧大了。”
老板娘一聽就繃緊了神經。
下意識后退小半步,生怕被食客訛上。
雖說這玩意兒是在她店里掉的,但跟她沒關系啊,有個三長兩短可不能賴在她頭上。
食客起初還以為老板娘知道什么,嚇得后背冒出大片冷汗,待聽到老板娘推卸責任的說辭,心中暗舒一口氣,忙不迭道:“不會不會,東西好好的,咱也不是不講理的人。”
老板娘拍著胸脯答應給食客送一道特色菜,盡一盡地主之誼,昭示鳳雒的淳樸民風。
這事兒就這么過去了。
食客帶著東西回來,偷偷摸摸用帕子擦拭管體表面水漬。擦著擦著發現不對勁,剛擦干凈管體又溢出些許珠光液體。他心下駭然,定睛一看發現管體竟磕破一道極小的裂縫。
“糟了糟了,它破相了。”
肯定是哪里沒注意被石頭磕破皮了。
同伴聞聽此大驚失色:“怎會如此?”
委托費高得驚人,側面也能推測此物的珍貴。要是因為他們壞了品相,雇主回頭跟他們索賠,他們一家老小插標賣首也湊不齊啊。仔細檢查,果真發現裂痕。同伙一邊暗罵這玩意兒中看不中用,碰一下就破,一邊想著如何補救。思來想去準備提前將東西脫手了。
偽裝一下,只要運氣好不被發現就行。
他們被這變故弄得沒了胃口,結了賬匆匆離開。他們前腳剛走,老板娘讓廚娘現炒的贈菜恰好出爐,端上來卻發現這桌空了。找來店內雜役一問,才知道他們神色匆匆走了。
見到上菜雜役將東西原封不動送回后廚,老板娘將人攔下來:“可是客人不愛吃?”
上菜雜役也撓頭。
“端去的時候,人家已經結賬走了。”
莫不是嫌棄他們店上菜太慢了?
老板娘訝然問:“等不及就結賬走了?”
忙里偷閑嗑瓜子的她停下動作,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能在王都這地方做生意的,多多少少都有些敏銳度。她不由想起這陣子四率府頻繁搜查外地人,總覺得心里不太踏實。
“那兩人口音聽著不像他國的……”
也是京畿一代口音,只是不是王都籍貫。
老板娘忙從躺椅上起身,秉持寧可錯殺一千不肯放過一個的原則,準備報官——那伙人沒什么問題,只當誤會一場,自己頂多被批評兩句,可要是四率府查出他們有問題,自個兒可就是從犯了,孰輕孰重她分得清。老板娘留下一句:“你們看店,我出去一趟。”
她只是平頭老百姓,府衙門口朝哪里開都不知道,唯一的人脈就是在四率府混了個隊率的鄰居了。打聽一圈也不知道鄰居上哪兒了,她也不敢跟其他陌生的四率府武卒遞話。
這一拖就拖到鄰居下值歸家。
那名隊率被家門口一團陰影嚇到。
“何方宵小?”
埋伏埋他家門口?
仔細一看才知蜷縮的人是老板娘。
“你怎在這里?”
大晚上蹲他家門口,傳出去名聲還能聽?鳳雒治安再好,大晚上睡門口也容易出事。
老板娘被晃醒,險些被隊率嚇一跳。
“嚯,嚇死,你怎才回來?”
隊率:“……”
老板娘想起來自己來干嘛,忙道:“先不說這些,我有件事要告訴你。今日店里出現幾個奇怪食客,其中一個身上帶著個一瞧就稀罕的玩意。你們來查的時候,他推說那東西不小心丟水缸了,你們就沒查到。我發現的時候,他一副被嚇到的心虛模樣,一看就有鬼。那東西不是偷的,也可能是誰家墓里盜的,瞧著不像正經來路。我給他們送了道菜,他們連吃都沒吃就結賬走了,怎么看怎么做賊心虛……”
老板娘幾次強調自己的猜測。
該說的都說了,查不查是四率府的事兒。
隊率起初并未在意,只因他這鄰居性情潑辣又刁鉆,做生意也喜歡耍小手段,偶爾還用他的名頭狐假虎威。念在她孤孑一身在王都打拼,他沒為難,只要沒真犯下大錯就行。
越聽,他越覺得不對勁。
“那是什么東西?”
“是一根琉璃管子,約莫我手臂粗。”
她對管子里面半透明的珠光色液體印象十分深刻,更別說那尊七彩琉璃執劍小人了。
以前就沒見過這樣的。
隊率也拿捏不準是不是上頭要找的。
只得道:“帶我去看看。”
近來城中啟動宵禁,食肆早早就打烊關門了,街上瞧著有些冷清。隊率剛踏入食肆便覺得渾身都不對勁,平日丹府流淌順利的武氣莫名躁動。他抬手攔在老板娘身前,在對方驚嚇疑惑眼神中化出一把長槍。二人悄悄穿過大堂,老板娘緊張壓低聲:“就那水缸。”
水面平靜,映出一輪皎潔上弦月。
隊率感覺皮膚體表溫度在不受控制上升,水缸之中似乎有什么東西要將他拖入地獄。
定睛細看,水面漂浮絲絲縷縷的彩光。
“這口水缸平日做什么用的?”
“走水的時候滅火,沒火的時候吃水。”
老板娘一副他明知故問表情,有一回店里被查封還是這廝檢查說店內消防不合格,她家店鋪規模要準備兩口蓄水缸。氣得她出門搬回來四大口,比其他家蓄水缸大了好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