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神京,連日大雪初霽,天色是一種澄澈的、含著冷光的蟹殼青。
屋檐下懸著尺許長的冰凌,被稀薄的日光一照,折出晶亮亮的光。
賈環穿了半新的石青緞貂皮褂子,帶著侄兒賈蘭,押著幾抬年禮,往李清秋先生的府邸去。
車轎在積了雪的青石板上軋出吱吱呀呀的聲響,到了李府,黑油大門雖不及寧榮二府的恢弘,卻自有一種清貴端嚴的氣度。
年底了,李家門口也有不少人,等著拜會李清秋。
李府的管家上前迎接賈環與賈蘭,請兩人往里走。
在花廳待客的李謙余,身著寶藍緞面狐腋箭袖、外罩玄色鶴氅的已笑著迎了出來,賈環將禮單遞給他。
“賈師弟,你可來了,我的妹妹,可念叨你好多次了!”他拱手為禮,眉眼間是熟稔的笑意。
賈環忙還禮:“子圓師兄!”
兩人在國子監時便是同窗,一同熬過許多青燈黃卷的日夜。
“謙兆師弟呢?”
賈蘭一絲不茍地行了晚輩的禮。
李謙余扶起賈蘭,道:“二弟在他院里,我先引你們去見老太太吧,待會二弟知道蘭哥兒來了,必會出來的。”說著,便引二人入內。
府內庭院不廣,卻收拾得極雅潔。
幾株老梅迎著寒風開得正盛,紅瓣黃蕊,幽香暗渡,混著雪后清冽的空氣,直沁心脾。
穿過兩道月亮門,便到了內院上房。
早有丫鬟收到消息,傳給里屋的老太太與李夫人。
那掛在門邊上的靛藍布棉簾子,悄悄掀起一角,
一個梳著雙丫髻、系著紅頭繩的小腦袋探了出來,烏溜溜的大眼睛像兩汪清泉,怯生生又滿是期待地望向賈環。
正是李謙余最小的妹妹,四歲半的李瑜兒。
賈環一見,眼里便含了笑,沖那小丫頭眨了眨眼,從袖中不慌不忙地摸出一個精巧的繡纏枝蓮藕色小荷包,輕輕晃了晃。
李瑜兒眼睛一亮,小臉上頓時綻開笑容,像瞬間點亮的燭火。
小丫頭也顧不得外面冷,邁著兩條小短腿,咯咯笑著跑到賈環跟前,仰著頭,奶聲奶氣地叫:“賈師哥!”
賈環彎下腰,將荷包塞到她溫熱的小手里,小聲的道:“小師妹,拿去吧,不能吃多,仔細壞了牙。”李瑜兒緊緊攥住荷包,像是得了什么了不起的寶貝,轉身又像只快樂的小雀兒,撲回祖母身邊。
暖炕熱氣,與外間的寒意,判若兩個世界。
李謙余先行一步,向內稟道:“祖母,母親,賈師弟與蘭哥兒來了。”
李謙余、賈環、賈蘭入內,正中榻上坐著一位頭發銀白、面容慈和的老太太,穿著赭色五福捧壽紋樣的緞襖,正是李老夫人。
下手邊椅上坐著一位中年婦人,儀態端方,笑容溫婉,是李夫人。
賈環整了整衣袍,便與賈蘭一同給兩人見禮:“學生賈環(賈蘭),給老夫人、夫人請安。”
“好好,不必多禮了,都是好孩子。”
此時,李瑜兒正獻寶似的把荷包舉給老太太看。
李老夫人摟著小瑜兒,愛憐地笑嗔道:“這小家伙,越發沒規矩了,就知道纏著你環哥哥要糖吃。”話是這么說,語氣里卻滿是寵溺。
李夫人也笑道:“每回環哥兒來,這丫頭可高興,難為環哥兒總是惦記著她。”
賈環忙道:“不過些小玩意兒,小師妹喜歡就好。”
李夫人命人看座,丫鬟上熱滾滾的杏仁茶。
又敘了片刻閑話,李老太太問了問賈母、王夫人等安好。
過了一會,三人辭了內眷,轉至書房。
李清秋先生的書房陳設簡樸,古樸的桌椅,滿架圖書,壁上只懸著一幅墨蘭,清氣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