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母親來班里接她,回去的路上,母親第二百次叮囑朱韻離劉曉妍遠一點。朱韻還在回味口中冰糖葫蘆的甜味,有一句沒一句地答應著。
“小小年紀搞得這么不合群,信一些雜爛東西……”母親一路上抱怨,“還有你們那個老師,朱韻你記著,平日除了上課以外,她講的那些亂七八糟的都不要聽。”
朱韻一頓,王老師確實在閑暇時間給他們講過一些溫馨而有寓意的故事,但也只是一講一過,閑聊罷了,朱韻不知道為什么母親會特地提出來。
后來,隨著課業難度漸漸加深,同學們的英文水平也提高了不少,加上劉曉妍并沒有刻意隱瞞,漸漸地大家幾乎都知道了劉曉妍的事情。
她離集體更遠了。
她只有朱韻這一個朋友。
不過好在班主任王老師非常寬和,朱韻知道王老師一直在教務處為劉曉妍說話。雖然仍有老師和家長不滿,但劉曉妍的成績并沒有下降,反而名列前茅,校領導也就睜一眼閉一只眼了。
圣誕節,朱韻第一次逃課,這對她來說意義非凡,畢竟此生頭一次。
劉曉妍帶著朱韻去逛街,朱韻一路上心驚膽戰,又覺得格外刺激。她們坐在廣場中央吃烤地瓜,朱韻緊張地將自己準備的禮物送給劉曉妍。
“今天很重要吧。”朱韻低聲說,“我查了點資料。”
劉曉妍沒說話,把禮物盒拆開。
朱韻又緊張起來:“……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很便宜的。”她沒有充足理由跟父母要錢,自己攢了一星期的零食錢,買了這件禮物。
劉曉妍轉過身去,掀起頭發,說:“幫我戴上。”
朱韻給她系項鏈,手指顫抖,明明天氣沒有那么冷。
劉曉妍的脖子很白,很美。
“戴好了……”朱韻小聲說。
劉曉妍轉過頭,在她臉蛋上親了一下。
朱韻一動不敢動,劉曉妍笑了笑,說:“我很喜歡,謝謝你。”
朱韻高興起來,她們閑聊,朱韻說:“馬上要期末了。”
“嗯。”劉曉妍看起來不太在意。
“咱們加油吧,爭取讓他們閉嘴。”
劉曉妍轉頭看她,“讓誰閉嘴?”
“我后座那幾個。”
以方志靖為首的幾個男生,總是在學校里說劉曉妍的閑話。
“他們總亂說,你不生氣嗎?”
“氣什么,他說過人是有原罪的。”劉曉妍纖細的手指捏著朱韻剛剛送給她的十字架項鏈,無謂道,“想讓我生氣,他們也得有那個本事,你信不信期末考試我讓方志靖一篇作文他也贏不了我。”
朱韻笑著看著她。
劉曉妍瞥過來,“干嘛,不信啊?”
朱韻搖頭。
“信。”
她喜歡看這樣的劉曉妍,漂亮又驕傲,就像只孔雀。
你一定要贏啊……
朱韻在心里,這樣對她說。
然后,那一學期的期末考試,她們確實贏了,接下來的第二個學期,她們依舊贏了……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的話,也許剩下的那些期末考試,她們也會一路贏到底。
初二那年秋天,大洋彼岸發生了一起駭人聽聞的恐怖襲擊,震驚全球。一時間,所有的媒體都日夜不停爭相報道,整個世界籠罩在一片不祥的陰云下。
還是初中生的朱韻對這件事情并沒有太多的關注,畢竟離她太過遙遠。比起她,劉曉妍對這件事的關注度明顯更高一些。朱韻通過報道已經知道,這起恐怖襲擊有宗教因素在里面,在那幾天,劉曉妍的話變少了。
而朱韻沒有注意到的是,除了劉曉妍,班里還有另外一個人,比以往沉默。
朱韻清晰地記得,那是星期四,下午的體育課劉曉妍沒有參加,方志靖是體育課代表,回班來叫她,劉曉妍沒有理會,方志靖與她發生了口角。晚上的時候,劉曉妍吃完晚飯回來,看見書桌里的東西被人翻過,里面放著一堆黑乎乎的東西。
劉曉妍把那東西拿出來,抖開,是一件黑袍。從黑袍里還掉出了她被撕爛的筆記本。
她看向方志靖,后者也看著她。
“反正你這么喜歡上帝,就跟他們一起死吧,死了就見到了。”
當時朱韻被母親叫去辦公室改題,等她回去的時候,劉曉妍已經動手了。
同學們主動讓開一片空場看熱鬧,沒人想要多管閑事,也沒人想上去幫忙。劉曉妍一向冷漠高傲,班里看不慣她的人非常多。
她第一次動怒到這種程度,拾起桌子上的英文字典,朝方志靖的腦門狠狠砸過去。可劉曉妍畢竟是個女生,力氣遠沒有方志靖大,他給她按在桌子上,拿那黑袍使勁往她身上套。
這時,朱韻跟在王老師后面回教室,王老師滿臉疲憊,一進屋就看見混亂的場面,她想要上前制止。待她撥開人群,看到方志靖踩著劉曉妍,用袍子將她整張臉都纏上的時候,那個一直溫柔平和的王老師忽然崩潰了,她沖上去給了方志靖一巴掌,拼命地大叫:“瘋了是不是!是不是全都瘋了!”
班里接下來的課停了,當事人都被叫到校長辦公室,其他人留在教室興奮地議論紛紛。
“你們都不知道嗎?王老師也信那個哦。”
“她信的是劫機那伙吧?”
“對啊,她們倆從教派來講現在是死對頭了呢。”
“太刺激了。”
“你從哪知道的?”
“你都不看電視的?”
“……”
朱韻一語不發,看著空著的劉曉妍的座位,地上掉落了什么東西,朱韻走過去,發現她送她的項鏈。
或許剛剛撕扯的過程中掉落了,朱韻把項鏈收好,想著等劉曉妍回來,再給她戴上。
可劉曉妍再沒有回來。
她也沒有再上學,朱韻從母親那里得到消息,說她轉學了。同樣,王老師也不再帶朱韻的班級,他們換了一名教學很嚴格的男教師。
朱韻沒有再找過劉曉妍,因為在事發當晚,她在放學回家的路上,看到方志靖把一個黑色的塑料袋還給她的母親。
那時的朱韻尚且懵懂,對許多事情都還一知半解,她只是隱隱約約有個感覺——
她這一生,都不能再見那個跟她一起吃串紅的女孩了。
“喂……”
“喂。”
“喂!”
朱韻被一嗓子吼醒。
她轉頭,看見李狀元一張不耐煩的臉,他手里拿著剛剛領回來的證書。
“想什么呢,跟你說話都聽不見。”
朱韻看向前方,方志靖也領完獎了,但沒回來,正在跟組委會的負責人熱烈地聊著。
李峋靠在椅背里輕松道:“終于完事了,等會回去收拾一下,晚上帶你出去玩。”
朱韻聞若未聞,李峋話音剛落就被她撥開。
朱韻躍過李峋,拉住另一邊的高見鴻。
“你還參加嗎?”
高見鴻沒有反應過來,“什么?”
“比賽。”朱韻凝視著他,“你之前不是說想參加比賽,現在還想嗎?”
高見鴻總算是明白了,“想啊,但你不是說……”
“我改主意了。”朱韻緊緊握住他的胳膊,“咱倆搭伙吧,下半年就弄這個了,好不好?”
高見鴻的眼睛慢慢變亮,“好啊!”
一旁靠在椅子里百無聊賴的李狀元,此時終于有所反應。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半個身子橫在自己大腿上的朱韻,語氣不祥地發問——
“你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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