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不相瞞,在下是魏國派來的使者,特意來迎你回去。”
“別開玩笑了,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工匠,怎么可能會找上我。”老何不敢相信。
陌生人指指外面:“因為你擁有我們所不知道的東西:制造弩機的技能。現在我國十分想拿到“元戎”和“蜀都”兩件武器的制造工藝,你一定了解。”
“這……這可是叛國罪啊……要殺頭的。”
“呵呵,叛國?叛什么國?你本是我大魏之人,只不過是流落蜀國罷了。現在你只是回歸故土。”陌生人停頓一下,繼續說道,“如果你肯回去,我們可以讓你做弩機作坊的曹掾,另有厚祿相贈,還保證你們一家可團圓。”
老何看起來有些動心,但他苦笑著說:“回歸?說得輕巧啊,我怎么回去,我連這個作坊的柵欄都不能靠近,外面管制那么森嚴。”黑衣人做了個放心的手勢,說道:“這一點你不用擔心,只要你有回歸之意,逃跑計劃我自會籌劃的。你的遠房表哥于程是五斗米教信徒,他們會全力協助,你盡可以放心。”
“我憑什么要相信你?”
“你不需要相信我,我提供給你一個機會,至于要不要就全看你自己了。”黑衣人指指門外遠處的哨塔,“你若不信,就去那邊告發我好了,然后在這里當一輩子工匠。”
黑衣人最終說服了老何,一方面是因為黑衣人的眼神與話語有很強的說服力,另一方面老何覺得自己沒有什么選擇。兩個人大略談了一下如何逃跑的細節問題,黑衣人還詳細地詢問了他關于弩機圖紙存放地點的事。老何說自己只是一名工匠,只有在需要的時候才能申請拿圖紙來參考一下,平時很少有機會接觸得到。他上一次看到圖紙還是在軍器坊總司。
這一切商談完畢以后,黑衣人退回到黑暗中去,他將在這片狹窄的空間里靜待另外六個時辰,等待接頭的人來把他弄出去。老何則滿懷著期待與惶惑離開糧倉,為他今后幾天的逃亡計劃做心理和生理上的準備。
第二天,也就是三月一日,老何和其他工匠早早被監工叫起來開始干活。吃早飯的時候,老何瞥了一眼糧倉,心想那個家伙一定還在里面吧。如果換成自己,在那種狹窄黑暗的地方不吃不喝呆上兩天,他非瘋了不可。想到這里,老何對他多了一層敬畏。
到了中午,裝滿了食物的大車又隆隆地開了進來。這并不尋常,因為通常第六弩機作坊每八天才會運送一次糧食,而昨天剛剛補給過一次。據押糧官說,這是一位高層人士特別的關照,希望以此來激勵士氣,盡快完成軍方的任務。主管黃襲雖然覺得奇怪,但多些糧食也沒什么不好。衛兵們檢查了一遍,都是些上好的肉類,甚至還有幾壇酒。于是作坊的人高高興興打開營門,讓車隊進來。
但一個問題很快就出現了,糧倉里已經裝滿了東西,新運進來的物資裝不下了。這時候一個自稱叫黃預的里長建議說不如直接把車隊開到糧倉門口,然后由他手下的農夫負責重新整理一下存貨。黃預保證整個工作肯定在落日之前完成,黃襲欣然同意了。
于是黃預率領著他的手下將馬車趕至糧倉前,將倉庫里的東西重新抬出,接著按照不同的食品種類分門別類。這是一件相當累人的活,二十多名農夫前后不停地搬運,沒有停手的時候。作坊的長官有些過意不去,問是否需要派些工匠來幫忙,黃預回答說不敢耽誤工期,婉拒絕了。
大約收拾了一個半時辰,黃預又向黃襲報告說倉庫里清理出許多過期無法食用的食品。黃襲心想幸虧檢查出來,不然若是工匠誤食那可就要耽誤工期了,趕緊要求他們給清掃出去。黃預說這些東西雖然人不能吃,但拿回去可以喂豬,黃襲正愁沒地方扔,于是忙不迭地答應了。
于是黃預指揮手下人將倉庫里發霉的食物成袋子成袋子地扔到車上,再將新鮮食物抬進倉庫里去。足足又持續了一個半時辰,搬運工作才算徹底做完。農夫們都已經累的說不出來話,只能一個個橫躺在馬車上靠著裝著腐爛食物的袋子喘氣。
車隊離開的時候,營門的衛兵一手捏住鼻子,一手厭惡地用長槍碰了碰那些腐臭的垃圾袋,隨手就放行了。黃襲滿意地在核準文書上蓋了章,說有機會一定在上頭替這一期的徭役多說幾句好話。
車隊開出第六弩機作坊大約十里,黃預喝令全車轉下官道,到旁邊的一片樹林中休息,讓轅馬飲水。此時夕陽已西,車隊被樹林遮擋,沒有舉火,即使是從二十步以外看也看不清其動靜。忽然,某一輛馬車上的一個袋子動了一下,黃預走過去將袋口繩索解開,把已經在糧倉里潛伏了兩天的糜沖扶了出來。他神色有些憔悴,肌肉僵硬,但精神還好。黃預取來水將他身上腐爛食物都沖干凈,又拿出一些干糧與清水給他吃下去。
黃預沒有問糜沖會面是否成功,他相信如果是這個人來做,一定會成功的。
與此同時,在距離這個車隊停留處十七里以外的南鄭城中,柳螢正在狹窄的巷道中行走。她剛剛去官營酒窯領取了配額,叫人送回了柳吉酒肆;然后她又與窯主討價還價了半天,終于多爭取到下一窯配額增加五壇。結果因此而耽誤了點時間,現在距離宵禁還有一小會兒,她加快了腳步,希望能在天黑前回到家中。
在她的身后,四名男子保持著一段距離,緊緊跟著。其中三個平民打扮的是馬忠、廖會、高堂秉,而旁邊那個南蠻人阿社那則是一身帥氣的鎧甲戎裝,頭頂的卻敵冠分外華麗。
等到柳螢拐到一條比較偏僻的道路時,馬忠、廖會、高堂秉快步跟上前去,而阿社那則落后他們三十步的距離。裴緒的計劃很簡單,馬忠、廖會、高堂秉會去騷擾柳螢,然后讓阿社那出面解圍。
三個人越走越近,正當他們要加速超過柳螢的時候,在前面忽然出現了四個人。他們都穿著蜀軍軍服,走路踉蹌,顯然是剛剛喝醉了酒。這些蜀軍士兵一看到柳螢,都發出哄笑聲,四個人站成扇形朝柳螢走過來。
柳螢顯然注意到這四名士兵不懷好意,她下意識地站住腳,定了定心神,盡量不看那些士兵,繼續朝前走去。
“好漂亮的裙子呀,讓爺聞聞香。”其中一名士兵彎下腰去輕薄地撩起柳螢的裙子,醉醺醺地說道。柳螢大怒,反手就是一個耳光,喝道:“放肆!”
“哎呀!敢打本大爺!你反了!”
被打的士兵大怒,一把抓住柳螢的纖細胳膊,把她拽倒在地。旁邊三個士兵笑嘻嘻地圍過來,柳螢趴在地上驚恐萬分,肩頭不住地顫抖,只有一雙柳葉眼仍舊怒目以對。
“來,陪我們唱個小曲,就放你走。”
“哎,何必那么急呢,唱完小曲再陪咱們喝兩杯。”
“不行不行,這個人宵禁時間還出來,違反律令了,不好好懲罰是不行的呀……”
幾個人圍著柳螢越說越齷齪,柳螢縱然平時在男人之間周旋自如,但這種情境之下她也不過是個二十歲的弱女子罷了,全無反抗能力。
這一個意外變故卻是第五臺的幾個人所沒預料到的。馬忠、廖會、高堂秉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知所措。他們身后的阿社那不知什么情況,也停下了腳步。就在他們遲疑的同時,那幾個士兵已經把柳螢腳上的鞋子扒了下來,少女一對玉足完**露雜男人的貪婪目光之下。
“救……救命啊……”柳螢掙扎著高喊道,一個士兵撲上來,用腰間的臟布條塞住了她的嘴,還淫邪地說道:“大爺天天用這個抹嘴,你也嘗嘗吧。”喊不出聲音的柳螢只能徒勞地扭動著身軀,兩行清淚劃過白皙的臉龐。
“你們給我住手!”
忽然一個霹靂一般的聲音打斷了士兵們。其中一個士兵站起來極度不滿地回頭叫道:“是哪個不知死的敢打斷大爺的雅興?”
“我!”
高堂秉從陰影里走出來站到他們面前,面色凜然。這并非是裴緒計劃中的后備方案,而是高堂秉實在不能容忍這種事發生在他面前。馬忠與廖會一見他挺身而出,也只得隨之站出來。不明就里的阿社那則站在遠處,有些莫名其妙。
士兵大怒,拿起刀鞘當做武器沖高堂秉砸下來,卻被這名靖安司的精英側身閃過。他利用那士兵側翼大空的破綻揮出一拳。只聽“哎喲”一聲慘叫,士兵被一拳打到了墻邊躺倒在地。其他三名士兵見狀不妙,都抽出刀圍上來,高堂秉面無表情地沉著應戰,出招不多,但每一拳出去都必然會有人倒下。沒過一會兒,四名士兵全被打倒在地不能起來。
馬忠和廖會沒有上前幫忙,高堂秉是靖安司乃至整個司聞曹的第一格擊高手,他的師傅就是華陀的弟子吳普,擅使五禽戲。與他對拳是那幾名士兵的不幸。
擊倒了那四名士兵以后,高堂秉走到柳螢身前,將她口中的臟布取出來扔掉,從懷里取出一個皮囊,冷冰冰地說:
“給,漱漱口吧。”
柳螢開始似乎沒反應過來,直到高堂秉重復了一遍,她才接過皮囊將嘴洗了洗,把它遞還給高堂秉,后者。高堂秉伸手將皮囊取回來掛到腰間,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讓少女一瞬間臉紅了。
“你能站起來自己走嗎?”高堂秉也不攙扶她起來,只是低頭對她說。
“能……”柳螢點點頭。聽到柳螢的回答,高堂秉淡淡說了一句:“請多保重”,然后轉身要離去。柳螢“哎”了一聲,伸手將他喊住。
“還有什么事嗎?”
“不,沒有了……”柳螢半撐起身體,欲又止。高堂秉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轉身朝巷子的另外一側走去,馬忠、廖會跟在后面好像是跟班一樣。
回到“道觀”,等候多時的荀詡和裴緒問他們進展如何。馬忠將整個事情的經過講了一遍,荀詡低頭沉思沒發表意見,裴緒則咬著腮幫子,一臉說不上是憤怒還是想笑的表情。
高堂秉站出來,目視著前方說:“這一次行動的失敗,責任全在我。是我貿然出手導致阿社那無法接近目標,無法與其拉攏關系,我愿意承擔責任。”
荀詡抬起頭,拿指頭敲敲案幾,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回答:“你真愿意負起責任來嗎?”
“當然!大丈夫絕不會推卸。”高堂秉挺直了胸膛。
“你弄砸了計劃,那么就該由你來彌補。那么……就由你取代阿社那的位置,去接近柳螢吧。”
荀詡的這句話讓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高堂秉個性古板耿直,不茍笑,除了工作以外沒有其他任何娛樂——至少他的同僚們從來沒發現他有任何娛樂——是一個嚴肅到有些過分的家伙。而現在荀詡卻要派這個最不可能與女性調情的人去使用美男計勾引柳螢。
“我們的目的是讓目標對我們的人產生好感,不一定是阿社那,任何一個人都可以。現在既然是高堂秉英雄救美,已經有了感情基礎,派他去是順理成章。”
荀詡試圖給他們解釋,但其他人包括高堂秉自己都露出無奈的表情。這個人事安排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了。_a